沉重的钟声宏亮而悠远,穿透纷飞的大雪,顷刻间响彻整个寂静的洛花村。
村中,正在院中玩耍的孩童猛地停下动作,呆呆仰头望向山上那几乎隐没在黑暗与雪幕中的寺庙方向。
孩子愣了片刻,忽然转身跑回家中,带着惊呼:“爹爹,娘亲!山上的钟寺庙的钟声响了!”
屋内的男子与女子早在听见那钟声,如同孩子方才一般,骤然愣在原地,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他们已经整整十年,未曾在这除夕夜里,听到那本该连绵不绝祈福迎新的钟声了。
那象征着希望与祥和的钟鸣,早已断绝在十年前那个充斥着哭喊、绝望与洪水咆哮的夜晚。
然而此刻,这一道道沉稳而洪亮的钟声,再度穿透风雪与时光,一声接着一声,悠远传来,仿佛在一点点抚平岁月刻下的深重伤痕。
那一家三口冲出院落,却见整个洛花村的村民早已全都跑了出来,无声地站立在风雪中,仰望着山巅。
方才还未放完的零星爆竹声,彻底消散在这恢弘而庄严的钟鸣里,仿佛天地间只余下这一种声音。
随着又一道沉浑的钟声荡开,林京洛望着身旁之人清晰冷峻的侧脸轮廓,于心中无声地许愿:
也祝江珩,世世顺遂,平安喜乐。
禅房内,并未入睡的僧人静静睁着眼,望着窗外被雪光照得明澈的夜空,耳边是那一声声涤荡人心的钟鸣,苍老的唇边只留下一抹极淡、却了无遗憾的笑意。
林京洛还未从这钟声带来的震撼与村民们无声的守望中回过神来,猝不及防地,几声爆竹骤然炸响!
紧接着,无数烟火争先恐后地蹿上夜空,在同一时刻轰然爆发!原本昏暗寂静的山间被瞬间照得亮如白昼,
那座仿佛已被世人遗忘
即将湮灭于时光的孤寂寺庙。
在这一刻,于璀璨的光华中宛如重获生机。
就在最亮最美的那束烟火升至最高点,即将绚烂盛放的刹那——
江珩的手温柔却不容抗拒地捧住了林京洛的脸颊,迫使她转过头来,望进他的眼底。
漫天烟火彩色的光华流转闪烁,悉数倒映在他深邃的眼眸中,那里面盛满了太多太多的情绪:
是一如既往的温柔,
是深埋于心的眷恋,
是即将分离的不舍,
还有许多林京洛无法立刻读懂、却足以让她心跳停滞的复杂情愫。
她突然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猛地锁进了一个密不透风的铁盒里,氧气耗尽,喘不过气……
闷得发慌。
痛得清晰。
“原谅我这次…又不听你的话。”
他低沉的话语混着风雪的气息,尚未完全消散,那温凉的唇便已轻柔地覆上她的。
没有掠夺,没有强迫,只有一片小心翼翼又无比确定的温热。
他另一只手轻轻揽住她的背,力道克制得仿佛在呵护一件稀世珍宝。
他就这样轻轻地拥着她,轻轻地吻着,仿佛天地间只剩下彼此交错的呼吸和漫天飞舞的雪花。
雪花悄然落在他的睫毛上,他顺势闭上了眼睛,沉浸在这一刻的静谧与虔诚之中。
独留林京洛一人,
睁大着双眼,面对着漫天绚烂炸开的烟火,和眼前这个敛去所有锋芒、只剩下温柔与眷恋的男子。
落下一朵雪花吧。 就让自己,也顺其自然地闭上眼吧。
仿佛听到了她心中的祈愿,另一片雪花恰好轻柔地覆上她轻颤的睫毛。
林京洛终于缓缓阖上眼帘,不再去看那令人心慌意乱的光华,只将全部感官集中于唇上传来的、那份笨拙而真挚的爱意。
新年的烟火仿佛永远不会散尽,虔诚的祈福也终将会有回响。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唇轻轻分离。林京洛缓缓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江珩却依旧闭着双眼,仿佛仍在回味。
他只是借着鼻尖与她轻触的力量,维持着这最后一丝亲昵的距离,呼吸可闻。
“好想永远留在这一刻。”
他近乎叹息般的低语消散在唇边。
下一刻,他揽在她背后的手渐渐滑落,身子也缓缓直起。
他转过头,望向山下逐渐恢复平静,却因钟声和烟火而似乎有些不一样的洛花村,将眼底所有翻涌的不舍悄然掩藏,只余下唇边一抹极轻的笑意,语气恢复了往常那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喑哑:
“京洛表姐,今日很乖。”
“走吧,去上头香。”
江珩牵起林京洛的手,引着她回到殿前那盏摇曳的烛火旁。
他取了六支香,就着烛火点燃,动作从容而专注。林京洛则一直安静地看着他,目光追随着他每一个细微的动作。
“新年的头香,你来。”
他将其中三支香递给她,声音低沉而温和,
“据说能带来一整年的好运。”
林京洛接过那三支袅袅生烟的香,却迟迟没有上前,声音因情绪翻涌而微微梗塞:
“你……你不是不信这些吗?”
江珩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深邃的眼眸在烛光映照下显得格外认真:
“我不信,”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但我愿意替你信。”
林京洛的心尖像是被这句话轻轻烫了一下。她转身,在那座沉寂败落了许久的观音像前,无比虔诚地跪拜下去,郑重地将香插入积着薄灰的香炉中。
脑海中反复回荡的,唯有他那句——“愿意替你信”。
上完香,一切仿佛又回到了来时的模样。江珩将她稳稳托上马背,用那件宽大的斗篷将她从头到脚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寒风与视线。
马蹄声声中,洛花村那混合着雪水、香火与悲伤的气息渐渐散去,属于吕县的、熟悉而繁华的灯火与人声逐渐逼近。
当马儿终于停下,林京洛掀开斗篷,映入眼帘的景象让她呼吸一滞——眼前正是那座在记忆中预示着不祥的安澜桥。
她攥着斗篷的手不自觉地微微收紧,全身心都处于一种极致的提防状态,预想着任何可能发生的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