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刘乐那略显疲惫却完整无缺的身影,出现在东街棚户区那杂乱肮脏的街道入口时,一种奇异的、几乎凝滞的寂静,如同水波般悄然荡开。
最初是几个在废墟间翻找残渣的孩子看到了他,他们脏兮兮的小脸上先是茫然,随即瞪大了眼睛,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景象。然后,如同石子投入死水,寂静被打破,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汐般蔓延开来。
“片管……片管大人回来了!”
“是刘乐大人!他没死!”
“老天爷,他活着回来了!”
那些原本蜷缩在窝棚阴影里,眼神空洞如同枯井的人们,缓缓地、挣扎着抬起了头。当他们看清那确实是刘乐时,一种难以言喻的光彩,极其微弱,却真实地在那一片片麻木绝望的眼眸中点亮。
他没有像其他帮派成员那样对他们吆五喝六,没有抢走他们最后一口吃食,甚至在能力所及之处,维持着这片街区最基本的、脆弱的秩序。他的存在,对于这些在末世底层挣扎、被所有人遗忘的老弱病残而言,早已超越了简单的“管理者”。他成了一种象征,一个证明在这吃人的世道里,并非所有掌权者都彻底泯灭了人性,他们这些“悲惨者”或许还能拥有一丝喘息空间的……微弱希望。
几个颤巍巍的老人,甚至挣扎着想要从地上爬起,向他躬身。他们浑浊的眼中没有畏惧,只有一种近乎原始的、纯粹的感激与……虔诚。那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帮派小头目,更像是在仰望一尊偶然路过、却愿意为他们稍作停留的泥塑神只。他们不需要他施展神迹,只需要他“存在”于此,便足以让他们感受到一丝虚幻的、却至关重要的慰藉。
刘乐看着这一幕,心中五味杂陈。他什么都没做,或者说,他只是守住了作为“人”的最后一点底线,却在这些绝望的灵魂中被赋予了如此沉重而神圣的意义。他微微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加快脚步,走向自己那个位于街区边缘的、锈迹斑斑的集装箱。
关上门,隔绝了外面那些复杂得让他心悸的目光,他才真正松懈下来。躺在冰冷的床铺上,他望着集装箱顶部的锈痕,脑海中回荡着那些普通人看他时的眼神。那是一种负担,一种他无法承受、也不愿承受的期望。他自顾尚且不暇,何谈成为别人的希望?他自嘲地笑了笑,将这份莫名的情绪压下,强迫自己进入冥想状态,恢复精力,也平复融合“废冰系”后心底那难以消弭的冰冷与荒诞感。
一夜无话。
第二天清晨,刘乐仔细收拾好自己,再次戴上那副卑微顺从的面具,走向蝰蛇帮的总部。该去面对真正的考验了。
帮会据点里气氛有些压抑,显然马家村空间碎片的事情已经传回,损失不小。刘乐低眉顺眼地找到管事,表示要向帮主蝰蛇复命。
大厅内,蝰蛇脸色阴沉地坐在主位,旁边站着几个心腹,空气中弥漫着低气压。刘乐一进去,就“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和恰到好处的颤抖:
“帮主!属下……属下无能,活着回来向您复命了!”
蝰蛇锐利的目光扫了过来,如同刀子刮过皮肤:“哦?就你一个人回来了?猴子呢?小队其他人呢?”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刘乐立刻抬起头,脸上堆满了悲痛和惶恐,演技精湛得仿佛排练过无数次:“回帮主!猴子哥……猴子哥他们……没能出来啊!”
他带着哭音,开始编织早已准备好的谎言:“当时到了那鬼地方,猴子哥看中属下还算机灵,又念及平时属下对他还算恭敬,对属下颇为照顾。进入空间碎片前,猴子哥说里面太危险,属下一个普通人进去,不仅帮不上忙,反而可能成了累赘,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他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蝰蛇的脸色,见对方没有立刻发作,才继续带着“后怕”说道:“猴子哥就命令属下留在外面蹲守,留意其他队伍出来的情况,搜集情报,还说……等他们拿到宝贝出来,少不了属下的好处。猴子哥还把一些不太重要的物资留给属下保管,让属下打点用。”
他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可属下等啊等,等到其他队伍陆陆续续都出来了,就是没见到猴子哥和小队各位进化者大人……属下心里慌,就用猴子哥留下的物资,好不容易才打听到一点消息……”
他适时地停顿,吞咽了一口唾沫,显得惊魂未定:“听说……听说没出来的队伍,大概率都……都折在里面了。至于那‘进化之种’,最后被谁得了,小的实在打听不到,得到的那些大人都不肯说啊……”
“属下在外面又怕又冷,野外太危险了,没有进化者大人保护,属下实在是……实在是撑不住了。想着猴子哥的命令是蹲守和搜集情报,现在情报也差不多了,队伍……队伍恐怕也凶多吉少,属下就……就斗胆,靠着来时猴子哥清理过一遍路线,运气好,没遇到大危险,一路逃了回来,想着无论如何也要把情报带给帮主您啊!”
他匍匐在地,身体微微发抖,将一个侥幸逃生、贪生怕死又不忘“使命”的狗腿子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蝰蛇盯着他,眼神阴鸷,半晌没有说话。大厅里落针可闻,只有刘乐“粗重”的喘息声。
突然,蝰蛇猛地起身,一步跨到刘乐面前,抬脚狠狠踹在他的肩膀上!
“嘭!”
这一脚力道不小,刘乐“猝不及防”,被踹得向后翻滚了两圈,撞在旁边的桌子上才停下。他闷哼一声,只觉得肩膀一阵剧痛,但他立刻强行压下喉咙里涌起的腥甜和胸腔中爆燃的怒火。
不能反抗!甚至不能流露出丝毫的不满!
他立刻重新爬跪好,不顾肩膀的疼痛,以头触地,声音带着哭喊和无比的“惶恐”:“帮主息怒!帮主息怒!是属下没用!是属下贪生怕死!属下该死!求帮主饶命啊!”
他低垂着的脸上,肌肉因极致的屈辱和不甘而微微抽搐,眼底深处,冰寒的怒火如同地狱岩浆般翻涌,几乎要冲破束缚。但他死死咬着牙,将这一切都摁死在心底最深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渗出血丝,才勉强维持住那副摇尾乞怜的姿态。
蝰蛇看着他这副窝囊废的样子,心中的烦躁和因损失人手而产生的怒火似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他厌恶地啐了一口,骂道:“废物!都死了你还活着回来干嘛?滚!看到你就晦气!”
“是是是!属下这就滚!这就滚!谢帮主不杀之恩!”刘乐如蒙大赦,连滚带爬,低着头,保持着卑微的姿势,迅速退出了大厅。直到转过拐角,离开蝰蛇的视线,他才缓缓直起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息。
肩膀上被踹的地方传来阵阵刺痛,但远比不上心头的屈辱。他抬手,用袖子狠狠擦去嘴角因强忍怒火而咬出的一丝血迹,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锐利。
他冷静地评估着刚才的感受。蝰蛇只是随意一脚,并未动用异能,就有如此力道。别说一阶的蝰蛇,就算是帮会里那些普遍氪满了二三十颗晶核、达到零阶巅峰的普通进化者队员,在正面战斗下,自己也绝不可能是对手。 身体素质的差距,战斗经验的差距,以及……异能上的天壤之别,都是无法逾越的鸿沟。
“废冰系”……这该死的、无用的异能!
他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情绪再次埋藏。路还很长,他必须更加小心,继续隐藏,当好这个“普通人”。贪污晶核的计划,必须更加缜密,不能露出任何马脚。
他整理了一下被踹歪的衣服,重新佝偻起背,脸上恢复那副麻木中带着点讨好的表情,一步步向着棚户区走去。背影在昏暗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渺小,却又透着一股在绝境中扭曲生长出的、令人心悸的韧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