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许大山送走最后一个病人,踏着月光回到院里时,正看见许光建蹲在石阶上给猪崽配疫苗。铁盆里的玻璃针管闪着银光,旁边摊开的油纸包着几味药材,其中一块灵芝被月光照得泛着琥珀色的光。
“爸,今天收得早啊。”许光建直起身搓了搓手,铁盆沿的冰碴子簌簌往下掉,“正好问你个事——长生药的配方,你觉得效果咋样?”
许大山往竹椅上一坐,烟杆在鞋底磕了磕,填上烟丝划着火柴:“咋不顶用?前儿去赶集,卖肉的王老五还说我,‘大山哥你这几年怕是驻了颜’,说我看着比他那四十出头的婆娘还精神。”
灶房里传来舀水声,刘谋菊端着热水出来,往石桌上的粗瓷碗里倒:“他何止是驻颜?你给的药丸没断过,去年村头办喜事,有人还问他是不是光建的哥。”
她用围裙擦着手笑,“再这么吃下去,怕是要成老神仙了。”
许光建拿起那块灵芝翻来覆去地看,指尖在菌褶上轻轻蹭着:“我正用这配方改长生疫苗。你看这灵芝,药效最足——”
“这东西我可不敢再碰。”许大山猛吸口烟,烟锅里的火星亮了亮,“前几年我药丸里也加这个,吃了总觉得肚子里翻江倒海,蹲茅房蹲到腿麻也拉不出啥。后来把灵芝撤了,那股子堵得慌的感觉才没了。”
许光建手里的灵芝差点掉在地上:“撤了?你把灵芝从配方里撤了?”
“撤两年了。”许大山把烟杆在桌沿磕了磕,烟灰簌簌落在青砖上,“当时想着反正没啥大事,就没跟你说。”
“你咋能不跟我说!”许光建急得直跺脚,铁盆里的针管被震得叮当响,“这灵芝是核心药材!表面看着年轻有啥用?没它镇着,内脏衰老是挡不住的!”
他说着就往许大山跟前凑,指尖在父亲手腕上搭了片刻,眉头越皱越紧。
透视眼扫过父亲的胸腔时,肝胆处的细微纹路让他心口一沉——这些器官的衰老程度,分明比外表看着要老上十岁。
“要是能找到千年雌雄灵芝就好了。”许光建盯着地上的月光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叹息。
“你说啥?”许大山猛地坐直了,烟杆“当啷”掉在地上,“千年雌雄灵芝?”
许光建抬头看见父亲发白的脸色,心里一动:“爸,你听过这东西?”
许大山的喉结动了动,伸手捡起烟杆却忘了往嘴里放:“没……没听过,就觉得这名儿稀罕。”可他攥着烟杆的指节已经泛白——岳父刘济云当年说过的话,正像潮水似的往脑子里涌。
“你肯定听过。”许光建往前挪了挪板凳,“刚才你那反应,藏不住事。”
刘谋菊在旁边添柴,灶膛里的火光映着她的侧脸:“他八成是又想起啥老事儿了。你爸这记性,年轻时的事记不清,三十年前的陈芝麻倒能数得门儿清。”
许大山叹了口气,烟杆在手里转了两圈:“说不定是你外公说过。那年头我刚跟你妈处对象,你外公总拉着我讲医书。”
“外公?”许光建眼睛亮了,“他咋说的?”
“听说你舅舅因为这去世,你外公抱着医书掉眼泪。”
许大山望着灶房的烟囱出神,“他说本来想把医术传给你舅舅,现在只能指望我。可我笨啊,汤头歌背了三天,‘桂枝汤治太阳风’那一句总记成‘桂枝汤治老寒腿’,被他用烟杆敲了好几回脑袋。”
“可你现在看病比谁都准。”许光建笑着递过一块烤红薯,“王婶的哮喘,县医院都没法治,你几副药就压下去了。”
“那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许大山接过红薯,热气烘得他眼角的皱纹舒展开些,“说回灵芝——你外公当年提过一次,说他年轻时见过千年雌雄灵芝,雄的能固元,雌的能培本,合在一起能配出驻颜的药。”
“那灵芝现在在哪?”许光建往前探着身子,膝盖都快碰到父亲的竹椅。
刘谋菊突然从灶房探出头:“这事儿我好像听我妈说过!”
她擦着手走出来,围裙上还沾着面粉,“说那对灵芝早年被个日本医生抢过,后来不知怎么又追回来了。我外公去世前总对着后山叹气,说‘藏得再好,找不到也是白搭’。”
“后山?”许光建心里咯噔一下,他去年在后山采药时,确实见过个被藤蔓遮住的山洞,当时以为是野兽窝没敢靠近。
许大山却摇了摇头:“别瞎琢磨。你外公说那山洞在鹰嘴崖,那儿的石头常年往下滚,前年还有采药的摔断了腿。”
他把啃剩的红薯皮扔进灶膛,火星“噗”地窜起来,“再说我这身子骨,不用灵芝也能再活几十年,犯不着去冒险。”
许光建没接话,手指无意识地敲着膝盖。他刚才用透视扫过父亲的内脏时,分明看见肝区有淡淡的阴影——这是器官衰老的征兆,只是被长生药的表层效果盖住了。
正琢磨着,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像是有人踩着枯叶在走动。许大山刚要起身,一个女人的声音飘进来,又轻又飘:“许医生,夜里睡不着,能给我看看脉不?”
许大山抄起墙根的手电筒:“这时候来看病?”光束扫过院门口时,却连个人影都没照见。
“许医生——”那声音又响起来,这次像是从头顶传来,“我在这儿呢。”
许大山猛地抬头,手电筒的光恰好照到院墙上——一个白影正贴着墙根飘,裙角像雾气似的在砖头上扫过,却没留下半分痕迹。
他这辈子走夜路看过无数坟头,从没见过这么吓人的景象,手里的手电筒“哐当”掉在地上。
“爸!”许光建一把扶住他,透视眼瞬间扫过院墙——那白影根本没有实体,像是团凝聚的寒气。
“装神弄鬼的!”许大山缓过神来,捡起手电筒往地上猛砸,“我许大山行医几十年,从没做过亏心事,有本事现身!”
那白影却“嗤”地笑了一声,声音越来越远:“明儿鹰嘴崖见——记得带灵芝来换你的魂哦。”
直到那声音彻底消失,许大山才捂着胸口坐下,额头的冷汗把鬓角的头发都浸湿了。刘谋菊赶紧倒了杯热茶递过去:“别信这些鬼话!八成是哪个调皮后生装的。”
许光建却盯着后山的方向出神。刚才那团寒气里,他分明看见一缕黑气缠向父亲的眉心——这不是恶作剧,是冲着父亲来的。
“建儿,你别听那胡话。”许大山攥着他的手,指节冰凉,“鹰嘴崖我熟,明儿我自己去看看就行,你安心配你的疫苗。”
许光建刚想反驳,却看见父亲眼底藏着一丝期待——那是老辈人对陈年秘闻的执拗,就像当年外公非要把医术传给他一样。
他叹了口气,把那块灵芝小心地包回油纸:“要去也行,明儿我跟你一起。不过得先说好,到了鹰嘴崖,一切听我的。”
许大山眼里瞬间亮起光,烟杆在手里转得飞快:“行!就这么定了。”
刘谋菊在灶房里嘟囔:“俩疯子!大冷天跑去鹰嘴崖找灵芝,别到时候灵芝没找着,倒冻成俩冰坨子回来。”
话虽这么说,她却往许光建的背包里塞了两副棉手套,又把腊肉切成片用油纸包好——那是准备当干粮的。
月光把院里三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许光建望着后山黑黢黢的轮廓,突然觉得那块千年雄灵芝的下落,或许比他想象的更近。而那个突然出现的白影,说不定就是解开谜团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