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的早朝照旧,朝中官吏皆有旬休假,也只有张庭素裴元照他们并不常按时休沐,户部官员也是公务繁忙起来轮上休沐也没空。
而早朝之后,天子接见边镇回京述职的数位大将军。
其中就有去年底因为抗击西突厥的袭击而名声大噪的陶实崧,自丁家被永荣王以计拔除,西南就此成了他和永荣王共同镇守,二人成掎角之势,抵御西突厥,维护边镇安宁。
白日里驾幸射苑,一众京官和边镇大将们面上和谐,手底下也较较劲,而天子面上两不偏帮,实则还是对这些常年驻守边境的将臣略有偏颇。
晚上赐宴,席上聊到大兴初年恢复的一项军饷制,是祁郢考虑到边境戍守士兵的劳苦,每月赏赐他们银子,称为‘月头银’。
陶实崧向他禀告说,“月头银岁久,得士众心,只是臣听闻有些地方秉权者会以月头银为利,驱使士兵博弈,或肉搏,或骑射,甚至设置生死擂台……”
这事祁郢也听闻过,天子耳目无处不在,只是大祁边镇大大小小那么多,有的地方挑选十几个人作为耳目长期监管,有的地方二三人,有的也只在规定时间内递交奏报。
军中以拳头说话,好斗肉博之事本就是历来盛行的风气,就是天子与常与人比划比划拳脚,当然比得不到军中他们拳拳到肉,会下死手。
祁郢开始听这话时,脑子里还想起自己和许执麓好的时候,或藏钩射覆,或博弈饮酒……
直到陶实崧说有好斗者以此牟利而故意伤人,许多新入征的士兵会被老兵做局,月头银输了不说,还可能搭进去性命。
他忧患此事会酿成兵祸,才向皇上进言,希望能降旨抑其太甚者。
祁郢听进去了,让他递折子上来,又放下酒杯,喟而言:“君子小人如兰芝荆棘,不能绝其类,在人甄别耳。”
席上不怎么说话的裴元照,这时候回答道,“帝尧之时也有四凶在庭,由此可推之,夏商周三代之前,世风质朴百姓淳厚的时候,就已经有小人的存在了。”
“如今的儒服居清列者,亦多朋附小人,为自安计,为俳优鄙贱之役,以献笑取悦,那些居于微贱卑鄙之间的人,不足言也。”
此番言论一出,席上静了一瞬。
直到祁郢举杯而笑,氛围才重新活跃起来了。
散席时诸位边将看着俊美威仪的天子,亦是感慨万分。
月映三株树,星满九重天,良夜欢宴罢,暂别有余年。
而因为不在宫中,所以祁郢还不知这一日后宫掀起了什么浪。
在贾嬷嬷等人送祁昇到宫学,才把人放下时,只听的宫门口乒乓劈扑之声,众人看过去,只见一彪形高大的男子,手持一条粗棍乱打进来,黄门要去拦阻他时,无奈手无器械,慌得倒退入来。
小能子忙奔过去,空手就截住了对方的棍子,但那人十分凶悍,打的他手都震得疼,贾嬷嬷和跟着皇子的几位宫女都慌了,蓼草忙挡在祁昇前面,要把他带离,贾嬷嬷推开她自己抢先把人抱住。
持棍男子力气极大,三步就冲散了围在祁昇前头的屏障,正在危急之际,小能子顾不得其他,拉过那畏畏缩缩的黄门就抵在身前当盾,硬抗住男人的棍风,夺下了他的棍,皇城司宫卫百余人手持兵器拥进宫来,那男子见了慌忙要逃,却被小能子一棍子打在膝上,滚倒在地,众侍卫上前把人按住,捆起来押走候旨。
原本这只是虚惊一场的变故,偏偏好奇心重的祁昇从贾嬷嬷的怀着转过眼睛偷看,那黄门被粗棍敲在头上当场就毙了命,一下子就把他吓晕过去了。
而等许执麓见到人时,已经被唤醒过来的祁昇一直在哭,“娘……”
“大殿下吓着了。”贾嬷嬷道。
许执麓从她怀里把人接过来,小孩子哭闹起来自己也难受,但是控制不了情绪。
他也是哭了一路一见她眼泪鼻涕混做一团。
“不怕不怕,点点不哭。”许执麓抱着他紧紧地安抚着,萱草取了干净帕子垫着脚替他擦眼泪鼻涕。
“呜呜,娘,我要娘一直抱着我。”
原本很听话的祁昇眼下情绪上还没缓过来,哭着哭着,时不时打个颤。
许执麓哪舍得放下他,就是路淮真他们来了给他请脉开方,她也一直抱着。
哪怕是他吃了汤饮熟睡了,许执麓也是抱着他一起在床上,就这样他这一天也惊醒了好几回。
刘太后也来看过了,贾嬷嬷等人也是因为她的到来才得以有机会说话,因为许执麓大发雷霆,跟着祁昇的人全都吃了挂落,就连小能子立了功也挨了罚,他这些年太安逸了,许执麓把他提拔到领宫管事,就是看中他是个聪明人,但人一旦聪明过头就会忘了自己身份了,遇到事情他只想着立功,却忘了首要任务就是确保小主子的安危。
见势不对就应当机立断的带着祁昇离开,竟然和凶恶之人硬刚,若他们避开,皇城司闻讯而来不过是瞬息功夫。
这事发生的委实不可思议,连刘太后都震怒,命人将犯人严加审问,皇宫是前朝后宫,因皇子学堂虽在皇城内苑中,却是宫城东南角,与外朝更近,极大的方便了讲学的臣子出入,也让皇上可以在下朝后随时亲临观皇子读书,考察和监督。
懿旨一下,纵然恩宽,阖宫上下监门人役少不得要问罪。
而许执麓没有第一时间做什么,先由着刘太后发怒惩处,然后再让人拿了手令去旁听审查罪犯的过程。
那持棍打人者名唤马武,京城人士,原就是个疯癫狂人,发作时好打人,四邻皆受其害,屡次被拘押县狱,今次也是才放出来没几日,不知何故混入皇城,又误闯入禁苑。
马武越受刑越疯癫,严重到口不能言,自然是审不出别情,也招不出主使。
皇城司抓人再行严讯也不过半日时间,因奉了懿旨加了重刑,但还是无功,便有些为难起来。
皇城司指挥使姚成一边吩咐人将供词呈送景仁宫,一边屏退左右,只留奉许执麓命令而来监审的内监,此人还是姚成认识的人。
“严……风,你我也有好些年没见了。”姚成离座朝着对方走近。
严风看着眼前这人,力壮雄威似虎,身轻狡健如猿,依稀还有些年少时候的悍气,可时过境迁,如今的自己早已不是曾经那个胸怀侠气,揣着武定天下的大将军之梦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