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上大厦，地下三层。
恒温系统运作的低鸣声在死寂的实验室里被无限放大。全息屏的蓝光映在每个人脸上，像是一层惨淡的面具。
林清婉坐在主控台前，左手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无名指根——那里曾经戴着婚戒，现在空了，只剩下一圈淡淡的白痕。
“数据太碎了。”莱纳教授摘下眼镜，用力捏着鼻梁，声音干涩，“只有三个词：创世、根源、第一。这甚至算不上线索，只能算谜语。”
苏雨薇敲键盘的手指快得像抽筋：“我们跑了全球神话库。‘创世’可以是盘古，可以是上帝，甚至可以是量子涨落。‘第一’？第一个细胞？第一条鱼？还是第一句脏话？”
林清婉盯着那三个符号，牙齿咬着感应笔的笔帽，咬出了深深的印痕。
“如果……”她停顿了一下，把笔扔在桌上，“如果不从物理层面找呢？时间之锚，也许不是个‘东西’，是个概念？”
莱纳动作一顿，刚要说话，林清婉放在桌角的通讯器震了。
那是医院的专属急救铃声。
震动声在桌面上嗡嗡作响，像某种不祥的倒计时。林清婉的手抖了一下，去拿手机时第一次抓空了，第二次才握住。
……
私立医院，特护病房。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朽木味道——那是生命力流失的气味。
心电监护仪的滴滴声不再规律，像是在乱码。
林父躺在床上，胸廓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喉咙里都发出浑浊的鸣音。昨天那个还要逞强走红毯的老人不见了，现在躺在那里的，是一具快要熄火的躯壳。
“怎么回事？”林清婉冲进去时，脚尖在大理石地面上绊了一下，但这没能减慢她的速度。
主治医生没敢看她的眼睛，视线落在手中的报告上：“基因崩解。进化药剂是透支，现在……账单来了。”
“说人话。”秦墨轩跟在后面，声音冷得像冰碴子。
“生命力流失。就像桶底破了个洞。”医生咽了口唾沫，“如果不干预，最多五年。如果恶化……可能就在今晚。”
五年。
林清婉感觉耳膜嗡地一声，周围的声音瞬间远去，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水膜。
刚把世界从悬崖边拉回来。
刚把那个像山一样的父亲扶起来。
命运转手就给了她一记耳光。
“糖……糖糖？”
病床上传来微弱的声音。林清婉猛地回神，扑到床边。
林父费力地睁开眼，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让人心碎的歉意：“别……别哭啊。爸没事。”
林清婉伸手去摸他的脸，指尖触碰到的皮肤像干枯的树皮，凉得吓人。
“我不哭。”她说着，眼泪却砸在手背上，烫得那一小块皮肤生疼，“爸，对不起。我不该让你打那个药，是我害了你……”
“傻话。”林父想笑，但肌肉僵硬，只扯动了嘴角，“爸自己选的。这五年……够爸看你结婚，看云上走上正轨……够了。真的够了。”
“不够！”林清婉喉咙发紧，声音嘶哑，“我要你看着我的孩子出生，我要你长命百岁……你别想用五年打发我！”
“清婉……”
“我不接受。”
林清婉站直身体，用力抹了一把脸，金色的竖瞳里那种脆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
她转身看向医生，语速极快：“准备输血设备。现在。”
“输血？”医生愣住了。
“我输给他。”林清婉挽起袖子，露出苍白却紧致的小臂，“我是完美进化体。我的血里有再生因子。既然是基因层面的崩解，我就用我的基因给他补！”
“这……”医生倒吸一口凉气，求助似的看向秦墨轩，“秦总，这不合规矩。林总现在的血液样本是国家级机密，而且这种程度的修复需要大量……”
“需要多少？”林清婉打断他。
“起码1000cc，甚至更多。这会导致您的进化等级倒退，甚至休克！”
“抽。”林清婉只说了一个字。
“清婉。”秦墨轩皱眉，伸手想拉她。
“别拦我。”林清婉避开他的手，眼神像狼一样，“墨轩，这是我爸。我只任性这一次。”
秦墨轩的手僵在半空，最后慢慢收回，插进裤兜里，攥成了拳头。
“……好。”他转头看向医生，眼神阴鸷，“听她的。要是出了岔子，我拆了这家医院。”
……
二十分钟后。
粗大的针头刺入血管，林清婉皱了皱眉，没有发出声音。鲜红的血液顺着导管流出，带着某种诡异的美感，注入林父体内。
随着血液流失，寒冷开始顺着指尖往上爬。
先是手脚冰凉，然后是眼前出现黑斑。那种感觉就像是有人在一点点抽走她的灵魂。
但对面监护仪上的数据开始回升了。父亲灰败的脸色真的泛起了一丝血色。
这就是值得的。
“800cc了。”医生声音在抖，“林总，必须停了。”
“继续。”林清婉闭着眼，嘴唇已经发白，“再抽400。”
“可是……”
“嗡——！！”
就在这时，一阵令人牙酸的震动感毫无征兆地袭来。不是地震，是空间本身的扭曲。
林清婉猛地睁眼，一阵剧烈的眩晕让她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
透过进化的感知，她“看”到了——
纽约时代广场，地面裂开，一只霸王龙的虚影正在咆哮；伦敦大本钟在倒着走，街上全是维多利亚时期的幽灵马车；东京塔变成了一堆废铁。
时间乱流。爆发了。
苏雨薇的通讯几乎是尖叫着切进来的：“林总！全球警报！十二个时区同时出现时间重叠！纽约那边出现了实体化的恐龙，军队伤亡惨重！我们需要您！只有您能压制裂缝！”
林清婉看着自己手臂上的管子。
血液还在流。父亲的各项指标刚刚稳定，这时候拔针，前功尽弃。
一边是全世界的哀嚎。
一边是父亲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林总！求您了！那个裂缝在扩大，再不封印整个北美都要完了！”苏雨薇在哭。
林清婉感觉心脏被人攥住了，用力地捏，捏出了血。
她看着还在昏迷中的父亲。那张刚刚红润起来的脸，那么安详。
只要再过十分钟……不，五分钟就好。
“……继续抽。”
她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声音像砂纸磨过，“别管外面！先把血抽完！”
“你疯了！”
秦墨轩终于忍不住了。他冲过来，一把按住导管。
“你现在的状态，抽完这400cc你会休克！就算救回了爸，如果世界完了，他能活在哪？活在废墟里吗？”
“那我能怎么办？！”林清婉突然爆发了，她嘶吼着，眼泪夺眶而出，“那是我爸！我救了那么多人，为什么就不能救他一个？为什么每次都要我选？！”
秦墨轩没说话，只是死死按着那根管子，眼眶通红。他俯下身，额头抵着林清婉的额头，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因为你是林清婉。因为……这是命。”
林清婉的身体剧烈颤抖着，像是寒风中的枯叶。
她看着天花板，眼泪顺着眼角流进耳朵里，冰凉。
命。
去他妈的命。
“……拔针。”
最后两个字，轻得像是叹息。
医生如蒙大赦，手忙脚乱地拔掉针头。鲜血溅了几滴在白床单上，像红梅。
林清婉晃晃悠悠地站起来，眼前黑了一瞬，被秦墨轩一把捞住。
她回头看了一眼病床上的父亲。
对不起，爸。
女儿又要去当那个该死的英雄了。
“走。”
她推开秦墨轩，踉跄着往外走，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软绵绵的，却又沉重得抬不起脚。
秦墨轩看着她的背影，狠狠一拳砸在门框上，砸得指关节鲜血淋漓。
但他还是跟了上去，捡起地上的外套，披在她单薄的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