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四个字声音不大,却让雷恩和莉娜的神经瞬间绷紧。
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
泉水流动的声音,在这片区域中显得格外清晰。
雷恩全身肌肉绷紧。
他感觉到,随着那句话出口,周围由断剑汇聚的杂乱剑意,一下子统一起来,全部汇聚到了那个背对着他们的男人身上。
这个男人,就是这股意志的中心。
莉娜握着短剑的手心全是汗,她屏住呼吸,不敢乱动,生怕会招来攻击。
雷恩顶着那股巨大的压力,向前迈出了一步。
就这一步,让他本就快到极限的身体猛的一晃。
膝盖剧烈发抖,全身肌肉都在抽搐,眼前也阵阵发黑。
但他还是强撑着站直了。
“我们是遭遇海难的航海者。”
雷恩开口,声音干涩,每个字都说的很费力。
“想找点补给,没有恶意。”
他没有提追兵,也没说自己的处境。
在这样的强者面前,任何多余的解释都是示弱,任何谎言都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说实话是唯一的出路。
平地上的男人没有回应。
他甚至没有动一下。
但他身上的气场,却发生了变化。
雷恩感觉自己被一头看不见的凶兽盯上了。
那是一种审视的目光。
对方在评估他们,判断他们是否有威胁,有没有资格活下去。
莉娜几乎停止了呼吸。
她的脑子飞速转动,分析着眼前的一切。
这个男人的存在,超出了她的知识范围。
他是谁?
他在这里多久了?
他为什么能在这片死地活下来?
就在这让人喘不过气的对峙中。
呼……
一阵风从山坡上吹过,卷起地上的金属粉末。
一张被海水泡皱的纸片,从雷恩破烂的上衣口袋里飞了出来。
它在空中打着旋,不受控制的朝着泉眼的方向飘去。
雷恩动作一僵。
糟了。
那张纸片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越过两人之间的距离,最后慢慢的,落在了那个男人身前的磨刀石旁。
纸片正面朝上。
照片上,是一个黑发男人的脸。
照片下方,是一串清晰的数字。
55,000,000。
唰……
磨刀石上,那柄黑刀的推拉停顿了一下。
那停顿只有不到半秒,雷恩的心却咯噔一下。
剑冢里的气氛彻底变了。
之前那种审视和戒备的感觉消失了,转而变成了一种带着危险的兴趣。
莉娜也感觉到了变化,她不自觉的向雷恩靠了一步,握紧了手里的短剑。
盘膝而坐的男人,终于有了新动作。
他缓缓的拿起黑刀,横放在自己的膝上。
然后,他站了起来。
他的动作很慢,但每一下都带着巨大的压迫感。
男人转过身。
雷恩和莉娜终于看清了他的样子。
他很高,身材挺拔,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干净武士服。
他的相貌很年轻,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脸部轮廓分明,有种和之国武士特有的坚毅。
最让人在意的,是他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活人的温度,只有孤高和沉寂。
此刻,那双沉寂的眼睛里,亮起了光。
他终于正眼看向雷恩。
一股有实质压力的目光扫过雷恩全身,仿佛要把他从骨骼到肌肉再到心脏都看个通透。
雷恩感觉自己从里到外都被看穿了。
然而。
只过了一秒。
男人眼中刚亮起的那丝光就熄灭了。
他眼神里的兴趣,很快变成了失望。
他感觉到了。
他感觉到了雷恩现在很虚弱。
连站着,都已经是极限。
失望很快变成了冰冷的杀意。
那股杀意并不张扬,却很纯粹。
周围的温度好像一下子降了下来。
莉娜甚至感觉自己的血都快凉了。
男人缓缓开口。
他的话里没有任何感情,像在陈述一个事实。
“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他顿了顿,用冰冷的眼神看着雷恩,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你不配拥有这个名号。”
这不是嘲讽。
雷恩的身体晃了一下,用捡来的短剑撑住地面,才没有当场跪下。他能分辨出那句话里的情绪,那是一种纯粹的,不含任何个人偏见的失望。
在这个男人眼里,一个悬赏五千五百万的“强者”,虚弱到连站立都勉强,这本身就是一种罪过。是对“强者”这个名号的玷污。
杀意开始变得实质化。
它不再是单纯的气场压迫,而是化作了无数根无形的针,刺入雷恩的皮肤,钻进他的骨髓。
他感觉自己的生命力正在被这股杀意剥离。
“住手!”
莉娜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她举起了那把改装过的燧发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泉眼边的男人。她的手臂很稳,没有一丝颤抖。
“我们无意冒犯,只是想补充一些淡水!如果你非要动手,就别怪我们不客气!”
莉娜的警告很严厉,带着奥哈拉学者特有的逻辑和决绝。
然而,那个男人连看都未曾看她一眼。
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雷恩身上。
仿佛莉娜和她手中的枪,都只是空气。
这种彻底的无视,比任何直接的威胁都更让人心寒。
莉娜的心沉了下去。她从这个男人身上,感受到了比之前那七艘追兵加起来还要恐怖的危险。
男人动了。
他缓缓举起一直横放在膝上的漆黑长刀。
随着他的动作,周围那成千上万柄断剑的剑意,发出了更加剧烈的共鸣。
嗡……
空气在震动。
“弱者窃据强者之名,是对所有在生死间磨砺自身者的亵渎。”
男人的话语不带波澜,却字字诛心。
他将那柄黑刀竖在身前。
雷恩这才看清了那把刀的全貌。刀身狭长,通体漆黑,在周围昏暗的光线下,它不反射任何光芒,反而像一个微缩的黑洞,在吞噬着周围的光线。
最诡异的是,随着刀被举起,一阵若有若无的,细微的哭泣声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那哭声很轻,却无比清晰,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凄厉。
像是无数夭折的婴儿,在刀中一同发出悲鸣。
莉娜的身体僵住了,那哭声让她浑身发冷,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攫住了她。
“这把刀,名为‘夜哭’。”
男人抚摸着漆黑的刀身,动作轻柔,仿佛在安抚一个正在哭闹的孩子。
“它只斩强者。”
他抬起头,那双眼睛锁定了雷恩。
“或……清理伪物。”
杀意,在这一刻攀升到了顶点。
那不再是无形的针,而是化作了一柄实质的巨锤,狠狠砸在雷恩的意志上,要将他彻底碾碎。
雷恩的身体剧烈颤抖,体内的每一根骨头都在哀鸣,被抽空的肌肉纤维发出强烈的抗议。虚弱感化作一片黑暗的潮水,要将他的意识彻底淹没。
放弃吧。
一个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
你已经到了极限。
你连站都站不稳,怎么战斗?
你打不过他。
承认自己是“伪物”,或许还能换来一线生机。
不。
雷恩的牙关死死咬住。
鲜血从他的嘴角渗出,滴落在脚下的金属碎屑上。
他可以死在冲锋的路上。
可以死在力竭的船上。
但绝不能,在被别人宣判为“伪物”后,像一条摇尾乞怜的狗一样死去。
那是对【不屈者角斗场】的背叛。
更是对他自己一路走来,所有战斗的侮辱!
胸口的印记,忽然滚烫起来。
那不是力量的涌入,而是一种愤怒,一种共鸣。
男人将“夜哭”的刀尖,缓缓指向了雷恩。
一个简单至极的动作,却仿佛调动了整座岛屿的死亡意志。
风停了。
泉水流动的声音消失了。
连“夜哭”那诡异的啼哭声也戛然而止。
天地间,只剩下那个男人最后的宣判。
“拔出你的武器。”
“我将亲手‘清理’掉你这个……侮辱了‘强者’之名的冒牌货。”
话音落下。
雷恩知道,这一战,无可避免。
他缓缓地,吐出了一口带着血腥气的浊气。
身体的剧痛,精神的疲惫,在这一刻仿佛都变得不再重要。
他松开了支撑着身体的短剑。
当啷。
短剑掉落在地,发出一声脆响。
他没有武器。
但这不重要。
雷恩缓缓直起了身。
他的动作很慢,每抬高一寸,全身的骨骼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
但他还是站直了。
在足以压垮钢铁的磅礴剑意中,他像一根被狂风吹弯了的野草,却在风势最猛烈的时候,倔强地,重新挺直了腰杆。
那双因为虚弱而黯淡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被重新点燃了。
那是一簇不屈的,燃烧的火焰。
雷恩没有理会那柄指向自己的黑刀。
他转过头,望向山坡上的莉娜。
莉娜的身体绷成一张满弓,改装过的燧发枪死死锁着泉眼边的男人,手指已压在扳机上。
雷恩对她摇了摇头。
动作轻微,几乎无法察觉。
莉娜的动作却骤然一滞。
她读懂了那个眼神。
这不是一场能用枪械与偷袭来终结的战斗。
这是意志的对决。
是武道的碰撞。
任何外力的介入,都是对场上二人的羞辱。
她缓缓放下了枪。
但她没有后退,只是站在那片萧瑟中,用一种近乎绝望的专注,凝视着下方那两个身影。
雷恩回过头,重新正视那个持刀的男人。
他没有去捡地上的短剑。
在真正的剑豪面前,他那点街头斗殴学来的刀术,无异于班门弄斧。
他缓缓沉下重心,双腿微屈。
一个最基础,也最原始的戒备姿态。
双拳一前一后,护在身前。
这是他在东海的街巷里,在无数次为了一口面包而进行的生死搏杀中,用鲜血与断骨换来的生存本能。
看到这个姿态,那男人眼眸里,失望之色更浓。
那是一种发自骨髓的轻蔑。
“连面对剑士最基本的敬意都没有。”
那男人的话音平淡,周遭的空气却陡然沉重。
“你果然,只是个野路子。”
话音未落。
那男人的身影,从原地消失。
那不是海军六式中的“剃”。
他只是单纯地,向前迈了一步。
一步之间,跨越了空间,无视了距离。
雷恩的【野兽本能·嗅】,只捕捉到一缕铁锈与死亡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
大脑甚至来不及下达指令,身体的战斗本能已悍然接管一切。
一道漆黑的刀光,已斩至面门。
名为“夜哭”的黑刀在挥动时毫无破空之声,只有那令人魂魄冻结的婴儿啼哭,直接在他脑海深处炸响。
生死一线!
雷恩凭借千锤百炼的本能,将重心压至极限,整个上半身向后极限倒去,几乎与地面平行。
刀锋擦着他的鼻尖掠过。
他能清晰感觉到刀锋上那股吞噬生命的绝对寒意。
几缕黑发被无声斩断,在空中化为齑粉。
一击不中。
那男人的身影没有分毫停滞。
雷恩后仰的身体尚未触地,那股死亡的气息已如鬼魅,出现在他的身后。
反手,一记横斩。
快到令人窒息。
这一刀封死了他所有闪避的路线,无论向左还是向右,结局都只有被拦腰斩断。
唯一的生路,在下方。
雷恩狼狈地放弃平衡,任由身体重重砸向地面,借着这股冲击力,就地翻滚。
布满金属碎屑与骨粉的地面,粗暴地撕扯着他的脸颊与身躯。
噗嗤!
他躲开了致命的斩击,后背的衣物却被无形的剑风撕开一道巨大的裂口。
一道细长的血痕,从左肩一直蔓延到右侧腰间。
火烧般的剧痛,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仅仅两招。
雷恩便被彻底逼入了绝境。
他从地上挣扎爬起,单膝跪地,肺部如破风箱般剧烈喘息。
鲜血从后背的伤口汩汩渗出,迅速染红了褴褛的衣衫。
他深刻地意识到,自己与眼前这个男人,在“攻击”这个领域,存在着次元级的鸿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