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海平面上泛起一层鱼肚白,蝉鸣岛的码头却早已醒了。
平时卸货的空地被清了出来。
没有搭建擂台,也不需要擂台。
在铁松家族看来,捏死一只蚂蚁,哪里需要什么仪式感。
只需要一块稍微平整点的地,别让血溅到周围的货物上就行。
人挤人。
岛上的居民、路过的商队、还有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水手,全都涌到了这里。
他们手里攥着花花绿绿的赌票。
脸上挂着那种即将看到血腥场面的亢奋。
“来了没有?”
有个缺了门牙的老头踮着脚往海边看。
“急什么。”
旁边一个大汉吐了口唾沫。
“那个外乡人没准已经吓尿裤子,连船都不敢下了。”
人群哄笑。
这种笑声带着恶意。
在这座岛上,外地人永远是猎物。
看着猎物被本地的狮子撕碎,是他们枯燥生活中最大的乐趣。
……
不屈者号。
甲板上很静。
海风吹得缆绳轻轻晃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雷恩走出了船舱。
他没穿那是平日里那件染着油污的衬衫。
换了一身黑色的劲装。
布料很紧实,把他身上的肌肉线条勾勒得像是铁打的一样。
没有什么花哨的装饰。
简单,利落。
几个正在擦洗甲板的学徒停下了动作。
他们看着雷恩。
眼神很复杂。
雷恩没看他们。
他活动了一下脖子,颈椎发出几声脆响。
然后他迈步朝舷梯走去。
“船长!”
拉姆冲了出来。
他手里还死死攥着一把扳手,那是他刚才干活时忘了放下的。
雷恩停下脚步,但他没回头。
“干什么?”
拉姆冲到雷恩身后两步的地方,又猛地刹住。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
嘴唇哆嗦了半天,才挤出一句话。
“别……别去了。”
拉姆的声音在发抖。
“我打听过了,那家伙真的是怪物……”
“他能徒手捏碎铁锚……”
拉姆语无伦次。
他看着雷恩的背影,那个并不算特别宽厚,但总是挺得很直的背影。
“船没了我们可以再造!”
“亚当木没了我们再去抢!”
“要是命没了……”
拉姆咬着牙。
周围的水手都低下了头。
这也是他们想说的。
虽然这艘船是奇迹,但创造奇迹的人,比船重要。
雷恩转过身,他看着拉姆。
看着这个平日里只会对着木头傻笑,此刻却急得快哭出来的汉子。
雷恩笑了。
他伸出手,在拉姆的肩膀上拍了两下。
“把扳手收起来。”
雷恩指了指拉姆的手。
“那是干活用的,别把它弄坏了。”
拉姆愣住了。
他看了看手里的扳手,又看了看雷恩。
“可是……”
“没有可是。”
雷恩收回手,插进裤兜里。
“把那堆黑铁木腾个地方出来。”
“那种木头怕潮,记得在下面垫一层防水布。”
说完。
雷恩转身就走,他就这么交代了一句工作,就像是要去菜市场买个菜一样随意。
拉姆张着嘴。
呆呆地站在原地。
直到那黑色的背影走到了船头。
那里站着一个人。
莉娜。
她今天也没穿那身便于行动的探险服。
而是一身剪裁得体的长裙。
海风把裙摆吹得向后飞扬,露出下面白皙的小腿。
她抱着双臂。
靠在栏杆上。
鼻梁上的眼镜反着晨光,让人看不清她的眼神。
雷恩在她面前停下。
“大家都以为我要去送死。”
雷恩看了一眼莉娜。
“你不劝劝?”
莉娜没动。
她只是看着雷恩那略显凌乱的衣领。
“为什么要劝?”
莉娜收回手。
她看着雷恩的眼睛。
那种平静,比任何鼓励的话都有力量。
“你的左手还在痛吧。”
这不是疑问。
“有点。”
雷恩没否认。
【薪火】的反噬还在神经里跳动,像是有火星在烧。
“那就速战速决。”
莉娜从身后拿出一个单筒望远镜。
在她手里晃了晃。
“那个阿金的所有资料,昨天我都记下来了。”
“虽然没什么用。”
“因为赢的人肯定是你。”
莉娜把望远镜举到眼前,对着远处的码头看了一眼。
“去吧。”
“我在上面看着。”
“不管是三秒,还是三分钟。”
“我都会记录下来。”
“那是你不屈者号船长在伟大航路的第一场正式表演。”
雷恩突然觉得左手的疼痛好像轻了一些。
“好。”
他转过身。
一步步走下舷梯。
……
脚踩在码头的石板上。
周围的声音在他落地的那一刻,似乎停顿了一下。
然后爆发出了更大的声浪。
“下来了!”
“这小子真敢下来!”
“看那个身板,还没阿金的一条胳膊粗!”
“哈哈哈,我赌他会被打成折叠椅!”
人群自动分开了一条路。
不是因为尊重,而是为了看戏。
雷恩走在中间。
两边是扭曲的人脸。
雷恩双手插在兜里,背有些微微弓着,那是他习惯性的放松姿态。
他就这么慢吞吞地走着,那些嘲讽在他耳朵里,全都变成了毫无意义的噪音。
有人想冲上来挑衅,想在这个必死之人身上找点存在感,但当那人靠近雷恩一米之内的时候,雷恩只是稍微抬了抬眼皮,看了那人一眼。
那个佣兵僵住了。
那种眼神。
佣兵的手抖了一下,匕首差点掉在地上,他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撞到了后面的人。
雷恩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
步伐始终保持着一个节奏。
……
码头中央。
这里已经空出了一大块地,正中间放着一把太师椅,罗森老爷子坐在上面,手里拄着那是翡翠拐杖,笑眯眯地看着走过来的雷恩。
“年轻人。”
罗森的声音不大,但在场的人都能听见。
“准时是个好习惯。”
“可惜,有时候准时并不是什么好事。”
“尤其是赴死的时候。”
周围爆发出几声捧场的笑声。
雷恩停下脚步,他站在空地的边缘,离罗森大概有二十米。
他没理会这个老头,他的目光越过罗森,落在了椅子后面那个巨大的阴影上。
阿金。
这个被称作“铁臂”的男人,终于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咚。咚。
每走一步。
脚下的石板似乎都在颤抖。
他赤着上身。
那身古铜色的皮肤在晨光下泛着油亮的光泽。
肌肉不是健身房那种为了好看练出来的块状。
而是一层层堆叠在一起。
像是老树的树皮。
坚硬,厚实。
特别是那双手臂,粗得不像话,上面的血管像是盘绕的黑蛇,狰狞地鼓起。
阿金走到了场地中央,他比雷恩高了整整两个头,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看起来有些瘦弱的对手。
“你就派这个上来送死?”
阿金转头问了罗森一句。
“别大意。”
罗森敲了敲拐杖。
“那是我们的‘客人’。”
“送客的时候,要礼貌一点。”
阿金咧开嘴,露出满口发黄的牙齿,他转过头看着雷恩,伸出一根像胡萝卜一样粗的手指。
在自己的脖子上比划了一下,用力一划,这是一个很经典的割喉礼,挑衅意味十足。
周围的欢呼声更大了。
那些赌徒疯狂地挥舞着手里的票据,喊着阿金的名字。
“阿金!”
“撕碎他!”
“让这个外地佬知道什么是铁松家族的规矩!”
声浪一浪高过一浪。
整个码头都变成了狂欢的海洋。
雷恩站在风暴的中心,把手从兜里拿出来,掏了掏耳朵,然后把小指放在嘴边吹了吹。
“吵死了。”
声音很轻,但在阿金听来,却格外刺耳。
阿金脸上的狞笑僵住了。
那种轻蔑,不是装出来的,那是真的没把他放在眼里。
“小子。”
阿金往前迈了一步。
地面咔嚓一声裂开几道细纹。
“你那张嘴,我很不喜欢。”
“等会儿我会把它撕烂。”
雷恩抬起头,看着这头人形野兽。
“赌约生效了吗?”
他没接阿金的话,而是看向旁边的罗森。
罗森眯起眼睛。
“只要你站在那里,就开始了。”
“生死无论。”
“船和命,都在桌上。”
雷恩点了点头。
“好。”
说完这个字。
他眼里的那种慵懒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
是一种专注。
就像是一个老练的屠夫,在审视即将下刀的猪肉。
“开始吧。”
这两个字就是信号。
轰!
就在雷恩话音落下的那一刻。
阿金动了,根本没有任何试探,这就是他的风格。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
他脚下的石板猛地炸开,碎石飞溅。
那庞大的身躯并没有因为肌肉而显得笨重,反而快得吓人,像是一辆全速行驶的重型战车,带着一股要把空气都撞碎的气势,朝着雷恩碾压过来。
十米,五米,眨眼即至。
阿金那只巨大的右手早已高高举起。
五指张开。
拳风压爆了空气。
阿金的这一拳没有任何花哨。
纯粹的力量。
周围的赌徒们甚至忘记了呼吸,许多人本能地闭上了眼睛,不想看到那个瘦弱外乡人变成肉泥的惨状。
“死!”
阿金喉咙里吼出一声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