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狄粮草被烧，黑石堡终于赢得了宝贵的喘息之机。
狄人虽然依旧围困，但攻势明显减弱，似乎在舔舐伤口，重新调集物资。
堡内守军利用这难得的间隙，加紧修补破损的城墙，搜刮一切可用的箭矢、滚木，甚至将倒塌房屋的木梁都拆解备用。
林逐欢的肩伤在刘老头的照料下也渐渐收口，只是动作幅度大了仍会牵扯疼痛。
然而，暂时的平静之下，一股看不见的暗流却在悄然涌动。
祁玄戈从未放松警惕。他深知北狄绝不会善罢甘休，更清楚堡内粮草已濒临枯竭。
五日之期，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
被动死守，只有死路一条。
他需要一个机会，一个重创敌人、提振士气、甚至打开缺口的契机。
“将军，哨探回报，”赵振快步走进临时充作指挥所的厅堂，压低声音，脸色带着一丝兴奋，“狄狗左翼的营盘似乎有些异动！他们从后方调来了大批新到的战马，正在更换马掌！”
“营盘边缘的巡逻哨似乎也比平日稀疏了些，像是在忙着安置新马！”
祁玄戈的目光瞬间锐利起来，手指点在粗糙的北境舆图上狄军左翼的位置：“新马？更换马掌？”
他脑中迅速推演，“长途奔袭而来的战马，马蹄磨损严重，更换马掌时，马匹需固定，人员聚集，正是防备相对松懈，也最易混乱的时候！”
一个大胆的计划瞬间在他心中成型——趁其立足未稳，袭营！
目标不是杀伤多少士兵，而是再次惊扰、甚至抢夺部分新到的战马！
若能成功，既能打击狄人补给，又能为堡内补充宝贵的机动力量！
“好机会！”祁玄戈猛地一拍桌案，眼中精光四射，“赵振！陈锋！立刻点兵！两百精锐！轻甲，带足火油、绊马索！目标，狄军左翼新马营！趁他们换马掌的混乱，烧营！抢马！”
“末将领命！”赵振、陈锋精神大振，抱拳应诺，转身就要去准备。
“等一下！”
一直坐在角落闭目调息的林逐欢忽然睁开眼，他肩伤未愈，并未参与讨论，但此刻却眉头微蹙，“将军，哨探可曾探明，狄人更换马掌的具体时辰和营盘布防的详细变化？新马营周边是否有暗哨？狄人将领是否在附近？”
祁玄戈微微一怔，随即道：“新马大批抵达是今日午后，更换马掌必然紧锣密鼓，入夜前定要完成大半。至于布防……”
他看向赵振。
赵振忙道：“哨探只远远观察到马匹聚集和人员忙碌，具体时辰和暗哨……风雪刚停，视野受限，未能探明。”
林逐欢的眉头蹙得更紧：“将军，此计虽险，但若时机把握精准，确能收奇效。”
他停顿了一下，“只是，信息不足，太过冒险。不如再派得力‘夜不收’深入探查，确认细节后再……”
“战机稍纵即逝！”祁玄戈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等探查清楚，狄人的马掌也换完了！就要打他一个措手不及！按令行事！”
林逐欢看着祁玄戈眼中燃烧的战意，知道此刻劝阻无用，只得将未尽之语咽下，心中却隐隐浮起一丝不安。
是夜，寒风凛冽。
赵振、陈锋率领两百名精心挑选的精锐，悄无声息地潜出堡墙垂下的绳索，融入无边的黑暗，向着狄军左翼新马营的方向摸去。
祁玄戈和林逐欢并肩站在堡墙最高处的阴影里，目光死死锁定着远处的狄营。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淌，每一息都拉得格外漫长。
林逐欢肩背的伤口在寒风中隐隐作痛，但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远方那片沉默的黑暗里。
突然！
预想中火光冲天、马匹惊嘶的混乱景象并未出现！
狄军左翼营盘边缘，猛地亮起无数火把！
紧接着，凄厉的号角声划破夜空！同时，伴随着密集的弓弦震响和箭矢破空的锐啸！
“不好！有埋伏！”林逐欢的心猛地沉到谷底，失声低呼！
祁玄戈的脸色在火光映照下瞬间变得铁青！
他死死攥紧了拳头，指节捏得咯咯作响！
只见远处，赵振和陈锋率领的队伍，如同撞进了一张早已张开的死亡蛛网！
他们刚刚接近新马营的边缘，甚至还没来得及投出火油罐，就被四面八方骤然亮起的火把和射出的箭雨包围！
狄兵显然早有准备，伏兵尽出，长矛如林，刀光闪烁，瞬间将袭营的队伍切割包围！
“撤！快撤——！”赵振的怒吼声隐隐传来，带着惊怒和绝望。
袭营的精锐们拼死抵抗，试图杀出一条血路，但在狄兵早有预谋的围剿下，伤亡惨重！
不断有人中箭倒下，或被长矛刺穿！
火光中，可以看到陈锋挥舞着战刀，浴血奋战，试图掩护同伴，却被数名狄兵精锐缠住，险象环生！
“接应！”祁玄戈目眦欲裂，从牙缝里迸出两个字，猛地抽出腰间佩剑就要下令打开堡门。
“将军不可！”林逐欢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力道之大，牵扯得自己肩伤剧痛也顾不得了，声音急促而尖锐，“堡门一开，狄人伏兵必有后手！届时非但救不回人，黑石堡亦危矣！”
“必须用箭！用强弓劲弩压制外围狄兵，给他们撕开一道口子！”
祁玄戈胸膛剧烈起伏，赤红的双目死死盯着远处惨烈的战况。
他看着自己麾下的精锐接连倒下，一股冰冷的怒火和锥心的痛楚几乎将他吞噬。
他猛地将佩剑狠狠插回鞘中，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弓弩手！上墙！目标，外围狄兵！给老子射！掩护他们撤回来！”
堡墙上幸存的弓箭手立刻涌上垛口，强弓硬弩对准远处火光下攒动的狄兵身影，箭矢倾泻而下！
虽然距离稍远，准头有限，但密集的箭雨还是给外围的狄兵造成了不小的干扰和伤亡，稍微迟滞了他们的合围速度。
借着这宝贵的喘息之机，赵振和陈锋带着残存的数十人，付出了惨重的代价，终于杀透重围，狼狈不堪地向着堡墙方向亡命奔逃。
身后，狄兵紧追不舍，箭矢不断从他们身边掠过。
沉重的堡门艰难地开启一道缝隙，将最后十几名浑身浴血、丢盔弃甲的士兵接应进来。
随即轰然落下千斤闸，将狄兵的追击和愤怒的嚎叫隔绝在外。
厅堂内，气氛压抑得如同凝固的铅块。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跃着，映照着赵振、陈锋等人惨白的脸和身上狰狞的伤口。
出去两百精锐，活着回来的不足四十人，且人人带伤！
赵振单膝跪地，肩头插着一支断箭，鲜血染红了半边衣甲，他低着头，声音嘶哑悲愤：“将军！末将该死！我们……我们刚摸到新马营边缘，狄狗的伏兵就从四面八方涌出来了！
“他们好像早就知道我们要来！等着我们往里面钻啊！”
陈锋拄着刀，喘息粗重，脸上被划开一道血口，眼神里充满了惊疑和不解：“怎么会……我们的行动极其隐秘！出堡时连火把都没点！狄狗怎会……”
祁玄戈背对着众人，站在舆图前，身影僵硬如铁。
他没有回头，但紧握的拳头和微微颤抖的肩膀，泄露了他内心翻江倒海的愤怒和痛苦。
林逐欢缓缓走到祁玄戈身侧，目光扫过厅内垂头丧气的败兵，最终落在祁玄戈紧绷的侧脸上。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冰锥一样刺破了沉重的死寂：
“将军，行动如此隐秘，路线如此刁钻，狄人却能在我们必经之路上精准设伏，以逸待劳……这绝非巧合。黑石堡有内鬼。”
“内鬼”二字，犹如惊雷，在死寂的厅堂内炸响！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林逐欢身上，充满了震惊、愤怒，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
祁玄戈猛地转过身，布满血丝的双眼如利刃般刺向林逐欢，那眼神中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情绪——难以置信、被背叛的痛楚、以及一种被逼到绝境的暴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