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邸主屋,灯火通明,药香浓郁得化不开。
名贵的解毒药材依旧在炉火上翻滚,蒸腾的热气模糊了窗棂。
数名大夫轮番值守,施针灌药,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神情疲惫而紧张。
榻上之人,依旧毫无声息。
林逐欢静静地躺在那里,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泛着死寂的青紫色。
左臂和后心的伤口被厚厚的药布包裹着,隐隐透出暗色的药渍。
他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只有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着生命尚未彻底离去。
祁玄戈就坐在床边的脚踏上。
他换下了那身沾满敌人鲜血的玄甲,只着一件单薄的素色里衣,发髻松散,几缕碎发垂落额前。
他卸去了所有的杀伐戾气,此刻的他,不再是战场上令人闻风丧胆的镇国公,只是一个守着爱人、害怕失去的普通男人。
连续数日的不眠不休,让他眼窝深陷,下巴上冒出了青黑的胡茬,憔悴不堪。
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几乎从未离开过林逐欢的脸庞。
他握着林逐欢没有受伤的右手,小心翼翼地,仿佛怕自己粗糙的指腹会弄疼了他。
掌心传来的冰凉触感,让祁玄戈的心仿佛被紧紧攥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钝痛。
“水……” 祁玄戈的声音沙哑干涩,打破室内的沉寂。
一旁侍立的丫鬟连忙将温热的清水递上。
祁玄戈接过水杯,却没有自己喝。他极其小心地用干净的软布蘸湿,然后动作轻柔至极地,一点一点地擦拭林逐欢干裂苍白的嘴唇。
他的动作笨拙而虔诚。
水滴顺着林逐欢的唇角滑落,祁玄戈立刻用布巾轻轻沾去,生怕弄湿了他颈间的衣料。
擦拭完嘴唇,他又换了一块温热的湿布,开始为林逐欢擦拭脸颊和脖颈。
指尖偶尔擦过那冰凉细腻的皮肤,带来一阵阵心悸般的刺痛。
“药……” 祁玄戈再次开口。
熬好的解毒汤药被端来,浓黑苦涩。
祁玄戈试了试温度,然后极其小心地,用特制的银匙,舀起一小勺药汁。
他俯下身,凑近林逐欢,一手极其轻柔地托起他的后颈,让他的头微微抬起,另一手则小心翼翼地将药匙抵在他紧闭的唇缝间,试图将药汁喂进去。
然而,昏迷中的林逐欢牙关紧闭,药汁大部分都顺着唇角流了出来,染污了洁白的衣襟。
祁玄戈眼中闪过一丝焦灼和痛色,但他没有放弃。
他放下银匙,拿起一块干净的布巾,耐心地擦去流出的药汁。
然后,他做了一个让旁边大夫和丫鬟都惊愕的动作——他含了一口苦涩的药汁在自己口中,然后俯下身,极其轻柔地覆上林逐欢冰凉的唇瓣,用舌尖小心翼翼地撬开他的牙关,将温热的药汁一点一点渡了进去。
动作笨拙而温柔,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虔诚。
苦涩的药味在两人唇齿间弥漫,祁玄戈却浑不在意,只是专注地感受着林逐欢微弱的吞咽动作。
每一次微小的吞咽,都让他紧绷的心弦稍稍放松一丝。
就这样,一口一口,一碗药喂了将近半个时辰。
祁玄戈的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后背的里衣也被汗水浸湿。
但他眼中只有林逐欢,只有那微弱却顽强的生命之火。
夜深人静。
大夫和仆役都被祁玄戈屏退。
屋内只剩下他们两人,还有烛火摇曳的光影。
祁玄戈依旧坐在脚踏上,将林逐欢的手紧紧贴在自己脸颊。
那冰冷的触感,让他心中的恐惧如同潮水般反复冲刷。
“逐欢……” 祁玄戈的声音低哑,带着浓重的鼻音,破碎得不成样子,如同受伤野兽的呜咽,“你……快点醒过来……好不好?”
“我不该……不该带你去青州……不该让你涉险……”
“什么身世……什么前朝……都去见鬼!我只要你……只要你平安……”
“你说过……有你在……我信了……你不能骗我……”
“你说我是你的将军……你的……夫君……你答应过的……”
“你睁开眼看看我……骂我笨也好……笑我傻也好……你醒过来……”
低沉的、断断续续的话语,在寂静的房间里流淌。
祁玄戈将头埋在林逐欢的手边,滚烫的泪水终于无法抑制,汹涌而出,打湿了林逐欢冰凉的手指和身下的锦被。
这个流血不流泪的铁血将军,此刻脆弱得像个迷路的孩子,所有的恐惧、悔恨、后怕和深沉的爱恋,都化作了滚烫的泪水。
他诉说着从未说出口的心事:从最初被他撩拨时的恼怒困惑,到战场上生死相托的震撼,再到天牢中以为失去他的绝望,然后是江南相守时那平淡却深入骨髓的幸福。
他笨拙地表达着爱意,语无伦次,却字字泣血。
“……我知道……你总说我笨……不懂风月……可我的心……早就被你填满了……”
“……你为我挡箭……为我挡爪……你知不知道……那比杀了我还痛……”
“……你若有事……我……我真的会疯掉……会让所有伤害你的人……都下地狱……”
“……求你了……逐欢……醒过来……我不能……没有你……”
泪水无声地流淌,浸湿了一片。祁玄戈紧紧握着林逐欢的手,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生命力都传递过去。
他絮絮叨叨,不知疲倦,仿佛只有这样,才能驱散那无边的恐惧,才能留住那微弱的呼吸。
就在祁玄戈意识都有些模糊,疲惫和悲伤几乎将他压垮时。
他紧握着的那只冰凉的手,指尖,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虽然很微弱,但却清晰地传递到了祁玄戈的掌心!
祁玄戈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林逐欢的手指,屏住了呼吸,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膛!
“逐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