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务新章颁布,河道疏浚与堤防加固工程在抄没的巨额赃款支撑下如火如荼地展开,灾后重建也步入正轨。
扬州城内外,虽仍有灾痕,但那股积郁已久的沉疴之气已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百废待兴的蓬勃生机和百姓脸上久违的希望。
皇帝的嘉奖旨意比预想中来得更快。明黄绢帛上,朱砂御笔字字褒扬:
“镇国公祁玄戈、靖安侯林逐欢,奉旨南下,整饬盐务,肃清积弊,功在社稷!更兼临危受命,总督赈灾,活民无数,德被苍生!朕心甚慰!着即押解要犯,携赈灾、盐务功绩总册,火速返京述职,不得迁延!钦此!”
传旨太监尖细的嗓音在盐运司衙门大堂回荡,带着皇家特有的威仪。堂下,祁玄戈与林逐欢并肩跪接圣旨。
“臣等领旨!谢陛下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两人声音沉稳,叩首谢恩。
起身时,林逐欢与祁玄戈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旨意中只字未提祁玄戈“擅离北境”之过,反而将赈灾之功与盐务之功并提,大加褒奖,更催促他们火速返京……这背后蕴含的深意,远非表面荣宠那般简单。
这份旨意,既是嘉奖令,也是催命符,更是将他们推向下一个漩涡中心的信号。
“侯爷,国公爷,陛下可是翘首以盼呐!”
传旨太监堆着笑,“您二位在江南的壮举,早已传遍京城!陛下龙颜大悦,此番回京,必有重赏!”
“有劳公公奔波。” 林逐欢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谦和笑意,示意林安奉上早已备好的、分量不轻的“辛苦钱”,“江南初定,诸事繁杂,还需几日交割。待一切妥当,本侯与国公即刻启程。”
太监掂量着手中沉甸甸的锦囊,笑容更盛:“好说,好说!咱家就在驿馆静候佳音!”
送走传旨太监,大堂内只剩下祁玄戈、林逐欢及几名心腹。
“陛下……这是在催我们回去领赏,还是……回去受审?” 林安忍不住低声嘟囔了一句,带着忧虑。
薛桃等人押解进京,牵扯必然极广,京城的水太深。
“是赏是罚,回去便知。” 祁玄戈声音冷硬,手无意识地按在腰间悬挂的那枚温润的羊脂玉佩上,仿佛从中汲取着力量。
他看向林逐欢,“江南后续,你安排妥当即可。京城……兵来将挡。”
林逐欢摩挲着无名指上那枚朴拙的玄铁指环,冰凉的触感让他心神安定。
他唇角勾起一抹惯有的、带着三分慵懒七分锐利的笑意:“将军说的是。江南的戏唱完了,京城的台子,也该轮到我们登台了。周明远!”
“下官在!” 周明远立刻躬身。
“本侯与国公离任期间,江南盐务暂由你总摄,按新章行事,遇大事可八百里加急直奏!
河道工程、灾民安置,亦由你督管,所需钱粮从抄没赃款中支取,账目需清晰,胆敢有半分克扣挪用,提头来见!” 林逐欢语速不快,却字字千钧,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下官定当竭尽全力,不负侯爷、国公爷重托!” 周明远凛然应诺,眼中是士为知己者死的激动。
此番肃清江南,他因协助有功,已被擢升,前途无量,更感念祁林二人的知遇和信任。
祁玄戈也沉声对留下的几名玄甲卫将领下令:“江南驻防,不可松懈。薛氏余孽或有漏网,严防其狗急跳墙,滋扰地方,破坏重建!若有异动,先斩后奏!”
“末将遵命!” 将领们齐声应诺,声震屋瓦。
数日后,一切交割完毕。返京的车驾已准备妥当。
此次回京,不似来时轻车简从。除了押解重犯的囚车和精锐护卫,更有装载着详细赈灾功绩册、盐务革新总纲以及江南万民请愿书,是由周明远组织百姓自发签署,感念祁林活命之恩。
足足有几辆大车。
启程那日,天朗气清。
扬州城门内外,人山人海。闻讯赶来的百姓扶老携幼,挤满了官道两侧。没有官府组织,全是自发而来。
“侯爷!国公爷!一路平安!”
“林青天!祁将军!别忘了江南的百姓啊!”
“恩公!保重啊!”
“一路顺风!”
呼喊声、祝福声、甚至夹杂着低低的啜泣声,汇成一股巨大的声浪,饱含着最质朴也最真挚的情感。
有人提着新摘的瓜果,有人捧着煮熟的鸡蛋,不顾军士阻拦,拼命想塞到车驾旁。
林逐欢站在车辕上,看着眼前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充满感激与不舍的面孔,看着这片他们曾并肩战斗、生死与共的土地,心中感慨万千。
他含笑拱手,向着四方百姓深深一揖。
祁玄戈骑在黑色的战马上,立于车驾旁。
他依旧面色冷峻,但看着这万民相送的场面,看着百姓眼中那份发自内心的敬重与爱戴,他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眸子里,也掠过一丝动容的暖意。他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车驾缓缓启动,在百姓的簇拥和呼喊声中,渐渐驶离扬州城。
林逐欢放下车帘,靠回软垫,轻轻舒了口气。
江南这一役,虽有凶险,但终究是赢了,赢得民心,也赢下了他们立足朝堂的又一块基石。
“在想什么?” 祁玄戈策马靠近车窗,低沉的声音传来。
林逐欢掀开车帘一角,对上他关切的视线,笑了笑,指尖轻轻敲了敲装着万民书和功劳簿的车厢壁:
“在想……这些,够不够堵住京城那些等着挑刺的嘴?够不够……换陛下一个真正的‘将功折罪’?”
他眼中闪烁着智计的光芒,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祁玄戈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沉声道:“功过自在人心,更在帝心。我们……无愧即可。”
他顿了顿,补充道,“回京后,一切有我。”
林逐欢看着他沉稳如山的身影,心中一定。
是啊,无论京城是龙潭还是虎穴,只要身边这个人还在,他便无所畏惧。
他放下帘子,唇角勾起安心的弧度。
车轮滚滚,载着江南的功勋与未散的硝烟,也载着两颗紧密相连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