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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趣网 > 科幻小说 > 梦里花落知多少重生纪 > 第12章 烂在土里的才算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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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烂在土里的才算真话

工程车上的男人叫李春和,是市政园林局派来的技术员。

他皮肤黝黑,神情严肃,像所有常年和混凝土打交道的基层人员一样,身上有种实用主义的钝感。

他向围观的居民解释,这是一种新型的纳米聚合涂料,能渗入纸浆碑石的微孔结构,形成一层坚固的透明保护膜,“永久封存”石碑当前的状态,抵御风雨侵蚀。

林岚站在人群外围,不动声色地用手机对着那几桶灰色涂料拍了张照,将图片发给了陆叙,附言:[成分?]

几乎是秒回,陆叙的消息只有一行字:[含微米级石墨烯屏蔽颗粒,阻断一切电磁及亚声波传导。

它不是在保护,是在建造一座信息坟墓。]

果然。

林岚收起手机,快步走到李春和面前。

“李工,”她语气平静,“这碑是我们社区几代人的记忆,就这么刷上一层化学材料,大家心里不踏实。”

李春和推了推安全帽:“这是上级规定,为了长久保护文化资产。”

“保护是好事,”一个苍老而有力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是退休邮差赵振邦,他不知何时也来到了现场,双手背在身后,像一棵扎根的老树。

“但既然是我们的记忆,总得让我们亲手送它一程。”

林岚立刻接上话:“赵大爷说得对。李工,你看这样行不行?工程延后两天。就今晚,我们社区组织一次活动,让老街坊们最后再来摸一摸,看一看。甚至,我们自己动手,用最传统的方式给它做一次‘保养’,也算是个告别仪式。留点人气儿,以后封起来,念想也足一些。”

她的话说得合情合理,既给了官方台阶,又迎合了周围居民的情感诉求。

李春和看着越聚越多、纷纷点头的老人,眉头拧成了疙瘩。

他只是个执行者,不想惹上群体。

他拿出手机向上级请示,几分钟后,他有些不情愿地收起工具:“上面同意了,但只有一天。后天一早,我们准时施工。”

当晚,广场上灯火通明。

林岚没有准备任何现代的工具,只有一桶桶她特意调制的、用植物汁液和墨鱼汁混合的易分解墨汁,以及一沓沓薄如蝉翼的稻草纸。

她向聚集起来的居民们宣布:“今晚,是‘最后一次书写夜’。大家可以在纸上写下任何想对这座碑、对过去说的话。”

人们排起了队,有写下儿时绰号的,有画下自家老屋轮廓的,也有默默流泪,一字不写的。

八十岁的黄素贞老人走得最慢,但身板挺得笔直。

她曾是纺织厂的校对员,一生与文字为伍,却固执地拒绝任何数字化生活。

她颤巍巍地接过纸笔,铺在石碑粗糙的表面上,一笔一画,写下一篇完整的《祭妹文》。

那是她五十年前夭折的妹妹的名字和生平。

她一边写,一边用微弱但清晰的声音念着:“……信写在纸上会丢,话刻在石头上会磨损,记忆存在脑子里会模糊……”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仿佛在与某种更古老的东西对话,“……只有烂在土里的,才算真话。因为土什么都记得。”

写完,她没有把纸交给林岚,而是亲手将其撕碎,揉成一团,投进了林岚准备好的堆肥桶里。

众人纷纷效仿。

那晚,所有的思念、遗憾和告白,都被揉碎,与湿润的泥土、枯叶混合在一起,最后被大家合力撒在了广场边缘的紫藤花槽里。

夜深人静,当最后一个人离开广场,林岚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不是电话,而是内置的加速计传感器捕捉到了异常读数。

她快步走到那根埋着水泥管的草坪旁,将手机贴在地面。

屏幕上,一道清晰的震动波形图正在缓缓展开,它的起伏节奏,竟与黄素贞老人书写《祭妹文》时每一笔的顿挫、每一划的疾缓,完美同步。

“嗡——”

这一次,嗡鸣声不再微弱,连肉耳都能清晰听见。

仿佛整片大地都在响应那场温柔的葬礼。

与此同时,在社区的网红菜园里,顾小北正蹲在一片长势格外茂盛的迷迭香前。

他最近总觉得这片区域有些不对劲,土壤的温度似乎比别处低一些。

他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刨开泥土,当挖到根系层时,他的动作停住了。

迷迭香的根须上,缠绕着无数细如沙砾的微型晶体,在手机电筒的光下,折射出与时间晶体别无二致的幽蓝色光芒。

它们就像是时间晶体的微缩碎片,被植物的根系当成了养分,吸收、富集。

顾小北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

他没有声张,而是取下了一小撮缠绕着晶体的根须,用密封袋装好。

但他接下来的动作却出人意料。

他没有继续挖掘,反而将刨开的土悉数填了回去,踩实,然后从旁边仓库找来一块木牌,插进土里,用马克笔写上:“土壤重金属超标,此处不宜采摘。”

做完这一切,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

林岚在教他拥抱消逝,而“涟漪”系统教他的,是另一种逻辑——面对无法立刻解决的“异常数据”,最高效的方式不是消灭,而是深度掩埋,标记隔离,等待自然用更长的时间尺度去转化和降解。

第二天,赵振邦找到了林岚,递给她一封边角已经泛黄破损的信。

“一个老邻居留下的,二十年前,她儿子走丢了,她每年都写一封信,但从没寄出去过。她说,这是写给未来的信。”

信封上没有地址,只有一个名字。

林岚打开信纸,上面是一行娟秀但无力的字迹:“小远,如果你看到这封信,说明我已经不在了。但只要你还认得这些字,我就还在。”

林岚心中一震,她将这封信小心地投进了社区一处专门为“慢递”服务预留的地下埋藏点。

然而,就在她转身回家的路上,一阵毫无征兆的狂风卷地而起,猛地掀开了埋藏点的铁盖。

那封信被风裹挟着,脱手飞向空中。

她追着信一路跑到河边,眼睁睁看着那张薄薄的信纸在空中打了几个旋,最终飘飘摇摇地坠入湍急的水流中。

墨迹迅速洇开,像一滴散入大海的眼泪,很快,整张纸都碎裂、分解,沉入水底,不见踪影。

林岚站在河岸,没有失落,反而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一周后,市政工程的变动通知贴了出来。

原定的碑体硬化工程被无限期搁置,取而代之的,是设立一个“动态遗产观察区”,鼓励社区用自然、非侵入的方式参与维护。

在小型媒体说明会上,李春和作为代表,低头念着官方通稿。

当念到“……经过专家组重新评估,认为某些特殊载体的信息,必须通过自身的衰变和分解才能完成传递……”时,他的声音顿了顿,仿佛在咀嚼这句话的深意。

没有人注意到,他垂在桌下的手,袖口露出了一角折叠的图纸,上面用铅笔手绘的,正是蒲公英种子从脱离母体到落地腐烂的十四种不同形态的分解阶段图。

当晚,林岚回到宿舍,习惯性地翻开那本《风语集》。

当她看到夹着蒲公英标本的那一页时,她愣住了。

那株被她视若珍宝的蒲公英标本,已经彻底干枯碎裂,绒毛尽数脱落,只在书页上留下了一个淡淡的、酷似一只睁开的眼睛的印痕。

几乎是同一时刻,在那条无人知晓的遥远河床,一个常来捕鱼的渔民惊喜地发现,一块被河水冲刷得异常光滑的新石头上,不知何时,竟浮现出三个新的字迹,就在之前那两个字旁边。

正在听。

李春和的调岗申请,在那天下午悄无声息地递交了上去。

申请调往的部门,是新成立的“动态遗产观察区”管理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