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窟内外，空气仿佛凝固。那陌生人的问话在石壁间回荡，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刺入耳膜。
许撼山魁梧的身躯如同铁铸，纹丝不动地堵在入口内侧的光影交界处。他没有回应，只是将玄铁重剑的剑柄握得更紧，手背上青筋虬结。许轻舟屏住呼吸，紧贴在冰冷的岩壁后，掌心沁出冷汗，死死攥着那柄短刃。
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回答。
洞外的人似乎也不意外，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干涩，毫无暖意。“怎么？主人家不欢迎访客？还是说……昨夜折腾得太累，还没缓过气来？”
话语中的试探意味毫不掩饰。
许撼山终于开口，声音如同闷雷，在洞窟内低沉的滚动：“此乃许家祖祠，私人地界，不接待外客。阁下请回。”
“许家？”外面的人语调微扬，带着几分恍然，却又夹杂着更深的玩味，“原来是守山许氏。失敬。难怪昨夜此地气机激荡，隐有山岳倾覆之象，竟是‘撼山’绝技重现江湖。不过……”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锐利：“据在下所知，许家人丁凋零已久。如今这祖祠之内，除了许撼山你这把老骨头，恐怕也没别人了吧？守着这空祠破鞘，又有何意义？不如行个方便，让我进去看看，或许还能帮你们……减轻些负担。”
“承岳”剑鞘！此人果然也是冲着它来的！而且听其言辞，对许家底细颇为了解！
许撼山眼中厉色一闪，怒极反笑：“嘿，藏头露尾的鼠辈，也配踏我许家祖祠？想要进来，先问过老子手中这柄剑！”
话音未落，他猛地一脚踹在身旁一块半人高的岩石上。那岩石带着呼啸的风声，如同炮弹般直射洞外！
这不是攻击，而是宣告——宣告此地主人寸步不让的决心！
轰！
岩石在洞外不远处碎裂开来，发出巨大的声响，碎石四溅。
洞外沉默了一瞬，随即，那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却冷了下去：“敬酒不吃吃罚酒。既然如此……”
嗖！嗖！嗖！
数道尖锐的破空声骤然响起！不是射向洞内，而是射向洞窟入口上方的岩壁！
许轻舟抬头，只见几支造型奇特的弩箭，箭簇并非金属，而是某种暗沉的骨质，深深钉入了岩壁之中。箭尾似乎缠绕着某种黑色的符纸，无火自燃，散发出一种令人头晕目眩的、带着腥甜的灰色烟雾！
那烟雾极其诡异，并不随风飘散，反而如同有生命般，迅速向下弥漫，试图涌入洞窟！
“闭气！”许撼山低吼一声，猛地扯下身上破烂的外袍，灌注气力向前一挥！狂猛的气流如同无形的墙壁，暂时阻住了烟雾的侵入。但那灰色烟雾附着性极强，不断侵蚀着气墙，发出“滋滋”的轻微声响。
“不是寻常毒烟！”许撼山脸色凝重，他能感觉到那烟雾中蕴含着一股阴邪的力量，不仅能迷人神智，似乎还在侵蚀他的气血。
与此同时，洞外两侧的山林中，骤然响起几声短促的惨叫和兵刃碰撞声！显然是之前那些探路的家伙，与潜伏在暗处的其他人发生了冲突！
局势瞬间混乱！
“三叔公！”许轻舟急呼，他看到许撼山挥舞衣袍的手臂上，青黑色的血管隐隐浮现，显然抵挡这诡异烟雾极为耗费气力。
“走暗道！”许撼山头也不回，声音斩钉截铁，“快！”
许轻舟看着三叔公那如同山岳般阻挡在前、却在邪烟侵蚀下微微颤抖的背影，眼眶瞬间红了。他知道，自己留下只能是累赘。
他一咬牙，不再犹豫，转身就向那藤蔓后的狭窄缝隙冲去。
就在他即将钻入暗道的刹那——
“想走？留下吧！”
一声冷喝从侧面传来！只见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竟从洞窟顶部一处极不起眼的裂缝中悄无声息地滑落，手中一对闪烁着幽蓝寒光的短刺，直取许轻舟后心！此人竟不知何时，早已潜入洞内！
劲风袭体，死亡的气息瞬间笼罩许轻舟！
“你敢！”
许撼山目眦欲裂，竟不顾那弥漫的灰色烟雾，反手将玄铁重剑向后横扫！这一扫含怒而发，势大力沉，剑风呼啸，逼得那黑影不得不回刺格挡！
铛！
刺耳的撞击声爆响！黑影被震得踉跄后退，但许撼山也因为分心，被前方灰色烟雾找到空隙，一丝钻入鼻息，让他身形猛地一晃，脸色泛起一丝不正常的青灰。
“三叔公！”许轻舟惊骇回头。
“走！”许撼山怒吼，强行压下不适，重剑回转，再次封住洞口，将更多的灰色烟雾阻挡在外，同时也将那潜入的黑影逼在了洞窟内侧一角。
许轻舟知道此刻已是生死关头，他最后看了一眼三叔公那决绝的背影，猛地钻入了黑暗的暗道之中。
身后，传来许撼山如同受伤猛虎般的咆哮，以及兵刃更加激烈碰撞的声音！还有洞外那沙哑声音带着戏谑的冷笑：
“困兽之斗，又能撑到几时？”
黑暗的暗道吞噬了许轻舟的身影，也隔绝了身后惨烈的厮杀声。他只能在无尽的黑暗与冰冷中，拼命向前爬去，将所有的愤怒、担忧与无力，化作求生的本能。
祖祠之内，许撼山独战群敌，已是血染衣袍。
暗道狭窄逼仄，弥漫着浓重的土腥和霉菌气味。许轻舟手脚并用，在黑暗中拼命向前爬行，尖锐的岩石刮擦着他的手臂和膝盖，带来火辣辣的疼痛，但他浑然不觉。
身后洞窟内传来的兵刃交击声、三叔公那如同受伤野兽般的怒吼，以及敌人阴冷的呼喝，如同烧红的铁钉，一下下凿击着他的心脏。每一次声响，都让他身体一颤，仿佛能透过厚厚的岩壁，看到三叔公独力支撑、血染重衣的景象。
不能回头！不能辜负三叔公！
这个念头如同唯一的火炬，在无尽的黑暗中支撑着他。他咬紧牙关，口腔里弥漫开血腥味，不知是之前伤势未愈，还是咬破了嘴唇。肺部火辣辣地疼，暗道里的空气稀薄而污浊。
不知爬了多久，前方终于透出一丝极其微弱的光亮，伴随着隐约的风声。出口近了！
他奋力向前，手脚并用，几乎是跌撞着冲出了那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出口。刺眼的阳光让他瞬间眯起了眼睛，清新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草木的气息。
他发现自己正处于半山腰一处极其隐蔽的乱石堆后，四周是茂密的灌木丛。这里，就是他从未听说过的、通往山后猎户小屋的暗道出口。
暂时安全了。
这个念头刚升起，就被更深的忧虑和无力感淹没。他瘫坐在冰冷的石头上，剧烈地喘息着，汗水、血水和泥土混合在一起，让他看起来狼狈不堪。洞窟内的厮杀声已经听不到了，但那份死寂，反而更让人心头发慌。
三叔公怎么样了？祖祠……还在吗？
他不敢去想那个最坏的结果。目光茫然地扫过四周，山峦依旧沉默，林木依旧苍翠，仿佛昨夜和今日的惨烈都未曾发生。但这份宁静，此刻只让他感到无边的压抑。
必须做点什么！不能在这里干等！
他想起三叔公的交代，是让他去山后猎户小屋躲避。但……真的只能躲吗？
许轻舟挣扎着站起身，强忍着浑身的酸痛，辨认了一下方向。猎户小屋在山后更深处，人迹罕至。而抚剑镇，则在另一侧的山下。
陈老倌！对，去找陈老倌！三叔公说过，他是“老邻居”，或许……或许他能有办法！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一道闪电。虽然三叔公让他躲起来，但此刻祖祠危在旦夕，三叔公生死未卜，他怎能安心躲藏？
去抚剑镇，找陈老倌！哪怕只有一线希望，也要试试！
他不再犹豫，深吸一口气，压下身体的疲惫和内心的恐惧，选择了一条更为险峻、但能避开主要山路的小径，朝着抚剑镇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奔去。
山路崎岖，荆棘遍布。少年的身影在林木间穿梭，单薄而踉跄，却带着一股不顾一切的决绝。他不知道自己能否搬来救兵，不知道陈老倌是否愿意、是否能够插手，更不知道等他回去时，看到的会是怎样的景象。
他只知道，他必须回去。回到那座承载着家族记忆、浸染着三叔公鲜血的祖祠。
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影，如同他此刻纷乱却坚定的内心。山风掠过，带着呜咽之声，仿佛在为这独自奔波的少年，奏响一曲悲壮而未知的前路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