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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趣网 > 其他类型 > 两界闲游录 > 第74章 许家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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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沉,将山林染上一层凄艳的橘红。许轻舟背着来之不易的药材和盐布,拖着几乎麻木的双腿,终于远远望见了那间被藤蔓半掩的猎户小屋。

他不敢直接靠近,而是伏在灌木丛后,仔细观察了许久,确认周围没有异常动静,这才小心翼翼地潜行过去。

推开虚掩的木门,屋内光线昏暗。佝偻老者依旧盘坐在角落,闻声睁开眼,目光锐利地扫过许轻舟全身,见他虽狼狈却无新伤,神色稍缓。

“回来了?”

“嗯。”许轻舟低应一声,快步走到许撼山身边。

许撼山依旧昏迷着,脸色比离开时更显灰败,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许轻舟心头一紧,连忙将怀中的药材和物品取出。

老者起身过来,检查了一下药材,点了点头:“品相尚可,够用了。”他拿起那包“地骨皮”,放在鼻尖嗅了嗅,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但没说什么。

“生火,烧水,把布煮了。”老者吩咐道,自己则开始熟练地处理那些草药,或捣或碾,或用以煎煮。

许轻舟默默照做,将屋角那个破旧的瓦罐洗净,注入溪水,架在篝火上。跳跃的火光映着他年轻却写满疲惫与忧虑的脸庞。

老者将煎好的药汁小心喂许撼山服下,又用煮过的布条,蘸着新调制的、气味更加刺鼻的黑褐色药膏,重新为许撼山清洗、包扎伤口。当清理到左肩那个乌黑的血洞时,老者的动作格外缓慢谨慎,许轻舟看到,那伤口周围的皮肉呈现出一种不祥的青紫色,仿佛有寒气从中渗出。

“阴寒入骨,比我想的还要麻烦些。”老者沉声道,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这‘星罗宫’的蚀脉之力,当真阴毒。”

许轻舟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忙完这一切,夜色已深。老者将最后一点药膏抹在许轻舟自己手臂和膝盖的伤口上,那药膏带来一阵清凉,疼痛竟缓解了不少。

两人围着篝火坐下,沉默地啃着许轻舟带回来的、已经冷硬的干粮。

“镇上有变?”老者忽然开口,声音沙哑。

许轻舟咽下口中干涩的食物,将自己在镇上的遭遇,尤其是药铺被盯梢、以及被乌衣帮追赶、最后被陈老倌所救的经过,详细说了一遍。

老者静静听着,浑浊的眼中光芒闪烁不定。

“陈铁匠……”他喃喃一句,随即冷哼一声,“乌衣帮的杂碎,鼻子倒是灵。看来,他们不得到‘承岳’,是不会罢休了。星罗宫的人吃了亏,暂时蛰伏,但绝不会放手。我们在这里,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他看向许轻舟,目光如炬:“小子,你心里清楚,光靠躲,守不住你许家的根。”

许轻舟迎着他的目光,重重点头:“我明白。前辈,我该怎么做?”

老者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你许家的‘撼山诀’,练到第几重了?”

许轻舟脸上闪过一丝愧色:“晚辈愚钝,连第一重‘扎根’都未能纯熟。”

“‘扎根’……”老者重复了一遍,嘴角扯出一丝意味难明的弧度,“许家的‘撼山’,重意不重形,重心不重力。所谓‘扎根’,并非只是脚下站稳,更是心神与气血,与脚下这片土地的共鸣。你三叔公那最后一击,便是强行燃烧气血,引动了祖祠地脉残存的一丝‘山意’,方能爆发出那般力量。”

他顿了顿,盯着许轻舟:“你可知,为何你三叔公平日不让你轻易动用‘撼山’之力?”

许轻舟茫然摇头。

“因为心未定,力便是无根之萍,伤敌三分,损己七分。”老者声音低沉,“你之前练剑,只知用蛮力,便是此理。经过这几日生死搏杀,你心神受砺,方才挡刀护叔那一击,已隐隐摸到了一丝‘扎根’的边儿,只是你自己尚未察觉。”

许轻舟怔住,回想起自己面对乌衣帮众时,那不顾一切、心神凝聚于一点的感觉。

“从明日起,我教你如何‘定心’,如何‘感知’。”老者语气不容置疑,“你三叔公昏迷前,将你托付于我,老子便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走弯路。至于外界的风雨……”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等你能真正挥动那柄玄铁剑,站稳在这山里之时,我们再出去,跟他们好好算算这笔账!”

许轻舟心中涌起一股热流,他站起身,对着老者深深一揖:“多谢前辈!”

老者摆了摆手,重新闭上眼:“省点力气吧,明天有你的苦头吃。”

夜色深沉,小屋外山风呼啸。许轻舟却毫无睡意,他看着跳动的篝火,又看了看昏迷中的三叔公和闭目调息的老者,心中那份因为强敌环伺而产生的彷徨与无力,渐渐被一种沉静的力量所取代。

路还很长,敌人很强,但他不再是一个人了。他要变强,必须变强!为了三叔公,为了许家,也为了这片生养他的山林。

他学着老者的样子,盘膝坐下,尝试着放空心神,去感受身下大地的坚实,去聆听窗外风声的韵律,去寻找那玄之又玄的“扎根”之感。

这一夜,猎户小屋的篝火,映照着三个命运交织的身影,一个在沉睡中与伤痛抗争,一个在调息中恢复元气,一个则在寂静中,开始了真正意义上的修行启蒙。山雨欲来的压抑依旧,但一颗坚韧的种子,已在这破败的小屋中,悄然埋下。

接下来的日子,猎户小屋成了与世隔绝的孤岛,也是许轻舟脱胎换骨的起点。

佝偻老者——许轻舟如今已知他姓褚,名不详,只让他称呼“褚老”——的训练方式,与许撼山的刚猛直接截然不同,甚至有些……古怪。

天不亮,许轻舟便被褚老踢醒,不是去练剑,而是被带到屋后一块光滑的巨石上。

“坐着,闭上眼睛。”褚老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什么都别想,只去听。”

听?听什么?许轻舟起初只听到风声,虫鸣,远处隐约的鸟叫,还有自己杂乱的心跳和呼吸。他心神不宁,思绪纷飞,一会儿担忧三叔公的伤势,一会儿又想起那日洞窟内的惨烈。

“心浮气躁!”一块小石子精准地打在他额头上,生疼。褚老冷哼道,“听风过石隙的尖细,听露水滴落叶面的沉重,听你自个儿血流过经脉的潺潺!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都给老子扔了!”

许轻舟吃痛,不敢再分神,努力收敛心神,强迫自己专注于那些最细微的自然之声。起初依旧艰难,但日复一日,他渐渐发现,当自己真正静下来时,能“听”到的东西远比想象中更多。他甚至能模糊地“听”到脚下岩石深处,那极其微弱、却连绵不绝的地脉流动之声,沉缓、厚重,带着一种亘古的韵律。

午后,则是背负着那柄沉重的玄铁剑,在不使用丝毫气力的情况下,仅凭肉身的力量和平衡,在屋后崎岖不平、布满青苔的溪涧石头上缓慢行走。

“脚底贴实,感受岩石的棱角、青苔的湿滑。力从地起,每一步都要像树根扎进去!”褚老在一旁盯着,稍有晃动,便是厉声呵斥,或者又是一颗石子飞来。

许轻舟摔了不知多少次,浑身磕得青紫,那玄铁剑更是沉重得让他几次险些脱力坠入溪中。但他咬着牙,一次次爬起来,重新开始。渐渐地,他脚下的虚浮感减少了,每一步落下,都多了一分沉稳,开始懂得如何将自身的重量与地面的反馈融为一体。

只有到了夜晚,篝火燃起时,褚老才会让他拿起那柄厚背砍刀,却并非练习劈砍,而是让他以最缓慢的速度,重复最基本的动作——举、劈、撩、刺。要求不是快,不是猛,而是“顺”。

“感受刀身的重量,感受它挥动时带起的风。让你的力气,顺着刀势流淌,别跟它较劲!”褚老会在一旁,用一根树枝点拨他发力的关节和肌肉,纠正最细微的偏差。

这种练习枯燥至极,与许轻舟想象中的凌厉刀法相去甚远。但他经历过生死搏杀,深知在绝对的力量和速度差距面前,花哨的招式毫无用处,唯有最基础、最本能、最顺畅的发力,才能在关键时刻保住性命,挥出致命一击。他沉下心来,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体会着那丝微弱的“顺”的感觉。

而许撼山的伤势,在褚老精心的治疗和药力作用下,终于稳定下来,不再恶化。虽然依旧昏迷,但脸色不再那么灰败,呼吸也稍微有力了一些。许轻舟每天都会为他擦拭身体,更换药膏,在他耳边低声说话,期盼着他能早日醒来。

时间在汗水、疲惫和期盼中悄然流逝。许轻舟身上的伤口渐渐结痂脱落,留下淡淡的疤痕。他的皮肤被山风和烈日染成了古铜色,原本略显单薄的身躯,在日复一日的负重和打磨下,变得精悍结实,肌肉线条清晰起来。更重要的变化发生在内里,他的眼神不再像最初那般惶惑不安,而是沉静了许多,如同被溪水反复冲刷的卵石,敛去了棱角,却更加坚实。

这一日,傍晚。

许轻舟刚刚结束一遍缓慢的挥刀练习,收势而立,气息微喘,额角见汗,但握刀的手臂却异常稳定。

褚老眯着眼看着他,忽然开口道:“小子,你觉得,你许家守的是什么?”

许轻舟愣了一下,沉思片刻,答道:“守祖祠,守‘承岳’,守这片山水。”

“屁话!”褚老毫不客气地斥道,“祖祠是石头垒的,‘承岳’是铁打的,山水是天地生的,用得着你守?”

许轻舟语塞。

褚老用树枝敲了敲地面,发出笃笃的声响:“守的是你许家在这片土地上,一代代人留下的‘念想’!是你祖宗劈荆斩棘、扎根于此的开拓之念;是你父辈浴血奋战、抵御外侮的刚烈之念;是你三叔公这莽夫几十年如一日、枯坐祠内的寂寞坚守之念!这些‘念想’,融进了这山,这水,这地脉里!‘撼山’撼的不是山,是这股子‘念想’引动的山岳之力!你连自家守的是什么都没弄明白,练个屁的‘扎根’!”

一番话,如同惊雷,炸响在许轻舟脑海之中。他回想起三叔公抚摸“承岳”时眼中的沉重,回想起他提起祖辈时偶尔流露的追忆,回想起那日洞窟内,三叔公引动地脉时,那股苍凉而磅礴的意志……

原来……是这样?

他怔怔地站在原地,心中翻江倒海,以往许多模糊的感受,此刻仿佛找到了归宿。

看着他若有所悟的样子,褚老不再多言,重新闭上眼睛,嘴角却微微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

许轻舟缓缓抬起手中的砍刀,这一次,他没有刻意去追求动作,也没有去回想褚老的教导,只是顺着心中那股涌动的情感,自然而然地,向前挥出一刀。

刀风沉闷,不如许撼山那般霸道,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沉稳与……契合。仿佛这一刀,本就该出现在这里,与这暮色,与这山林,融为一体。

褚老的眼皮微微动了一下,却没有睁开。

许轻舟看着手中的刀,又望向窗外沉沉的暮色山林。他知道,自己距离真正理解“撼山”,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至少,他此刻,终于踏上了正确的起点。

山风涌入小屋,带着凉意,却吹不散少年眼中那簇愈发明亮、坚定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