击退魔化狼群的营地,弥漫着血腥、疲惫与挥之不去的疑云。阿木尔手臂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不仅带来了剧痛,更带来了沉重的心理负担。流出的血液中那丝若隐若现的暗色,如同毒蛇般啃噬着他的内心,伊尔莎关于血脉隐患的话语,此刻听起来不再只是刺耳的质疑,而是令人恐惧的预言。
酪丹不顾自身精神尚未完全恢复,立刻上前为他处理伤口。她小心翼翼地清洗着翻卷的皮肉,当她的指尖触碰到那丝暗色的血液时,星穹之瞳微微刺痛,她“看”到一丝极其微弱的、与狼群身上同源但更加隐晦的暗红能量,正试图沿着伤口向阿木尔的经络深处侵蚀。她连忙凝聚起更加纯净的星辉,如同最细腻的丝线,小心翼翼地缠绕、净化着那丝魔气。过程缓慢而耗费心神,但她坚持着,额角很快渗出细密的汗珠。
阿木尔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熟悉的、带着安抚和净化力量的暖流进入体内,驱散着伤口的阴寒与刺痛,也稍稍平复了他内心的焦躁。他看着酪丹专注而苍白的侧脸,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暖流,混杂着感激、愧疚和更深的不安——如果自己的血脉真的存在问题,是否会有一天,连公主这纯净的星辉也无法净化?
“这样不行。”伊尔莎检查了一下阿木尔的伤口,摇了摇头,“魔气已侵入经络,寻常草药和公主的星辉只能暂时压制,无法根除。而且,这狼群异变的原因必须查明,否则这片草原将永无宁日,我们前往圣山的道路也会危机四伏。”
她目光投向西南方向那个被袭击的部落牧场:“我们需要去那里看看,或许能找到线索。而且,草原上的萨满,对于处理这种‘邪祟’侵染,或许有独特的方法。”
听到“萨满”二字,阿木尔身体微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事不宜迟,留下默看守营地并照看依旧虚弱的沈文渊,伊尔莎、酪丹、阿木尔以及伤势较轻的赵莽,四人骑乘骆驼,朝着那片死寂的牧场行去。
越靠近牧场,空气中残留的怨愤与绝望气息就越发浓重。被破坏的毡房孤零零地立着,如同坟墓前的石碑。地上干涸的血迹变成了暗褐色,诉说着当时的惨烈。空气中弥漫的那股稀薄却无处不在的暗红能量丝线,在这里也显得更加清晰。
伊尔莎仔细查看着那些巨大的、带着焦黑痕迹的爪印,紫眸中光芒闪烁:“不是自然变异……是人为催化。有某种力量,加速并扭曲了这些狼的魔化过程,让它们变得更加狂暴和具有攻击性。”
就在这时,一阵低沉而苍凉的吟唱声,伴随着节奏奇特的鼓点,从牧场边缘的一片小树林后传来。
众人对视一眼,警惕地靠近。
树林后的一片空地上,一位身穿陈旧萨满袍、脸上涂着红白油彩、头发花白编成无数细辫的老者,正围绕着一堆篝火跳着古老的舞蹈。他手中拿着一个皮手鼓,另一只手挥舞着缀满鹰羽和兽骨的法杖,口中吟唱着无人能懂的古语。篝火旁,插着几根削尖的木桩,上面捆绑着几头已经被杀死的魔化狼尸体。
老萨满似乎对众人的到来毫无察觉,依旧沉浸在他的仪式中。他的舞蹈充满了力量与野性,吟唱声时而高亢如鹰唳,时而低沉如大地呜咽。随着他的舞动和吟唱,空气中那些弥漫的暗红能量丝线,仿佛受到了某种牵引,丝丝缕缕地向着那几头狼尸汇聚,又被篝火中升腾起的、带着淡淡草药清香的烟雾所中和、净化。
他在净化这片土地残留的魔气!
仪式持续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老萨满终于停了下来,气喘吁吁,汗水浸透了他的袍子。他转过身,露出一张布满皱纹、却拥有一双如同鹰隼般锐利清澈眼眸的脸庞。他的目光扫过伊尔莎和酪丹,在她们身上略微停留,似乎察觉到了某种不凡,最后,他的目光定格在了阿木尔身上,尤其是他手臂上那被简单包扎、却依旧渗出些许暗色血液的伤口。
老萨满的瞳孔骤然收缩,锐利的目光仿佛要刺穿阿木尔的灵魂。他手中的法杖指向阿木尔,用生硬但能听懂的蒙语厉声喝问:“外来的勇士!你的血……为何带着‘额日勒’(恶魔\/邪祟)的低语?还有你身上……那古老守护者的印记,为何如此黯淡且……混杂?”
阿木尔如遭雷击,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听不懂“额日勒”具体指什么,但能明白那是代表邪恶不祥的词语。而“古老守护者的印记”……难道指的是守瞳人的血脉?
“我……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阿木尔艰难地回应,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伤口传来一阵刺痛。
老萨满没有理会他的否认,他快步上前,不顾阿木尔的抗拒,一把抓住他受伤的手臂,撕开临时包扎的布条。看着那泛着暗色的伤口和隐隐发黑的经络,老萨满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果然是‘黑狼之诅’!”他沉声道,抬头死死盯着阿木尔的眼睛,“这不是普通的邪气侵体!这是源自血脉深处的阴影被引动、被放大的征兆!年轻人,你的先祖,必然与封印‘黑狼’的古老誓言有关!但你的血……不纯!有背叛者的污秽掺杂其中!”
“背叛者”三个字,如同重锤般砸在阿木尔心头!伊尔莎之前的警示,此刻被一个陌生的草原萨满以如此肯定的语气再次提及!
“不!不可能!”阿木尔猛地甩开老萨满的手,踉跄后退,眼中充满了血丝和难以置信的痛苦,“我的家族世代忠诚!绝无背叛!”
老萨满看着他激动的样子,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怜悯,但语气依旧严厉:“忠诚与血脉,并非总是同行。古老的誓言刻在血脉里,但人心的选择,会污染血脉的纯净。‘黑狼’的力量正在苏醒,它在呼唤那些血脉中带有瑕疵的守护者后裔,诱惑他们,扭曲他们,就像它扭曲了这些狼群一样!”
他指向那些魔化狼的尸体:“看到吗?这就是被‘黑狼’低语侵蚀的下场!失去理智,沦为只知杀戮的怪物!年轻人,若你无法正视你血脉中的阴影,无法以坚定的意志净化它,你的结局,不会比它们好多少!”
老萨满的话,如同最冰冷的刀子,一刀刀剖开阿木尔试图掩藏的恐惧。他浑身冰冷,之前战斗中被引动的暴戾情绪,伤口处隐隐的麻痒,以及内心深处那份一直存在的、对自身力量来源的不确定感,此刻全都汇聚成一股巨大的洪流,几乎要将他淹没。
酪丹担忧地看着摇摇欲坠的阿木尔,上前一步,向老萨满行了一个标准的草原礼节,用流利的蒙语说道:“尊敬的博格达(意为智者、长者),他是我的护卫,名为阿木尔,为保护我们而被这邪恶的狼群所伤。请问尊贵的您,草原的智慧能否指引我们,如何才能驱散他身上的诅咒?您所言的‘黑狼’,又究竟是何等存在,为何会在此地肆虐?”
老萨满的目光转向酪丹,在她那双清澈而蕴含星辉的眼眸以及纯正地道的蒙语上停留片刻,锐利的眼神稍稍缓和,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敬意。“黄金家族的血脉,纯净的星辰之眼……”他喃喃自语,随即又看向伊尔莎,“还有……古老的观星者气息……看来,腾格里(长生天)的预示是真的,命运的绳索已经开始收紧了。”
他叹了口气,对酪丹说道:“尊贵的公主,救他之法,不在我这里,而在圣山。只有找到圣泉‘察干·乌苏’(意为白水\/圣水),洗涤血脉深处的污秽,才能根除‘黑狼之诅’。至于‘黑狼’……”老萨满的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敬畏与恐惧,“那是被远古之灵封印在圣山深处的、来自世界之外的恐怖存在的……一个碎片,一个充满贪婪与毁灭意志的投影。它一直试图挣脱封印,而你们这些身负特殊血脉和使命的外来者到来,恐怕已经惊醒了它……”
圣山,净化之泉,黑狼碎片……信息量巨大,让众人心头沉重。
老萨满不再多言,他从随身的皮囊中取出一些研磨好的、散发着奇异清香的草药粉末,示意酪丹为阿木尔重新敷上。“这能暂时压制诅咒的蔓延,但支撑不了太久。你们必须尽快前往圣山,找到‘净化之泉’。”他深深地看了阿木尔一眼,“年轻人,直面你的血脉,无论是荣耀还是阴影。否则,你不仅会毁了自己,更会为你所守护的一切,带来毁灭。”
说完,老萨满不再停留,拿起他的法杖和手鼓,步履蹒跚地走向草原深处,苍凉的吟唱声再次响起,渐渐远去。
阿木尔呆立在原地,任由酪丹为他敷药包扎,眼神空洞。老萨满的话,与伊尔莎的警示相互印证,将他逼到了必须直面残酷真相的悬崖边缘。他的忠诚,他的使命,甚至他存在的意义,都遭到了最根本的质疑。
圣山之行,对他而言,不再仅仅是护卫公主的任务,更是一场关乎自我救赎与命运抉择的残酷试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