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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徐美华,林富民一路疾驰,赶到龙平镇时,暮色已沉。

文哥麻将馆门前围满了人,嘈杂声中,他看见了那触目惊心的一幕。

满地玻璃碴子,两扇木门歪斜地倒在地上,其中一个门板上还印着清晰的鞋印。

“富民,你可算来了!”文哥的小弟从人群里钻出来,铁青着脸指向店内,

“你看看!全砸了!”

林富民跨过满地狼藉,目光扫过掀翻的麻将桌、散落一地的牌具,最后定格在墙上那道刺眼的红漆印子。空气里油漆味和烟味混杂,令人窒息。

“那女的什么来路?”小弟压低声音,

“进门就找你,见你不在,直接动手。我们想拦,她带了十几个壮汉往那儿一站,谁还敢动?”

林富民弯腰拾起一张被踩裂的麻将,指腹摩挲着牌面的裂纹。

“她说什么了?”

“说见你一次打一次......”小弟顿了顿,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还说......要你把这些年欠林家的,连本带利还回来。”

林富民指尖猛地收紧,麻将牌的棱角深深陷进掌心。

“林家……”他低声重复,声音里淬着冰碴。

记忆如潮水翻涌,那个夏夜,林建国将父亲推下山崖;

不久,那个恶魔又强行霸占了无依无靠的母亲。

七个月后,母亲早产生下女婴,林建国却怀疑不是自己的种,终日对母亲拳打脚踢。

那个可怜的女婴,他同母异父的大妹妹,未满周岁就“意外”夭折了。

后来,母亲又生下了林富贵和林晓霞。许是耳濡目染,林晓霞完美继承了林建国的狠毒。

林富民永远记得,六岁的林晓霞如何偷家里的钱嫁祸给他,害他被林建国打个半死;

七岁的她如何将林晓梅推下土坡,导致林晓梅摔得鼻青脸肿,却在大人面前哭诉是他所为,导致他再次被打;

这个同母异父的妹妹,似乎生来就对他怀着刻骨的恨意,一次次陷害,仿佛非要将他彻底摧毁。

文哥怒气冲冲地走过来,正要开口骂人,林富民却先一步温声道:

“文哥,对不住。你放心,所有损失我会赔的。”

说完,他转身没入夜色。

龙平镇的夜晚寂静得可怕,只有他的脚步声在青石板路上回响。

他径直走向镇东头那栋老宅——那个囚禁了他太多痛苦记忆的地方。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院子里已显破败。他走到西屋后的地窖,拨开蛛网,掀开腐朽的木板。

地窖里弥漫着泥土和霉味。他在最深处的角落里摸到一个木箱,箱盖上积了厚厚一层灰。

打开箱子,一把老式猎枪静卧其中,枪托上刻着父亲名字的缩写——这是父亲留给他唯一的遗物。

指尖抚过冰凉的枪管,黑暗中,他的眼神冷冽。

去年出狱后,他回到老宅。多少次,他想用这把枪结束林建国的命。但每一次,妹妹林晓梅都会及时拦住他。

这个同母异父的妹妹,总在他即将坠入深渊时,死死拽住他的手。

出狱后,他跟着文哥混。

文哥有背景,他舅舅是江阳市公安局局长,他没办法拒绝。

他帮文哥设局引诱李云赌博,帮他在龙平镇开麻将馆——实则是小赌场。

林晓梅知道后,再三劝他走“正道”。

他向文哥提出退出,文哥一直不松口。直到昨天,文哥终于点头,却让手下把他灌得烂醉。

这也正是今早徐美华来找他时,他宿醉未醒的缘故。

他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抽身,听林晓梅的劝,和徐美华合作,用正当手段揭发林建国的罪行。

偏偏林晓霞这阴魂不散的女人又冒了出来。真该死!

他用布将猎枪裹好,回到堂屋。洗净手,点燃三炷香,举到额前,闭上眼。

香烟笔直上升,父亲模糊的遗照在烟雾后若隐若现,眼神依旧是记忆中那般疲惫而温顺。

他将香插入香炉,可就在松手的刹那,最右边那根香“啪”地一声,拦腰断裂。

燃着的香头掉在桌上滚了几滚,熄灭了,只留下一道焦黑的痕迹。

林富民的心猛地一沉。

他盯着那截断香,耳边仿佛又响起林晓梅带着哭腔的哀求:

“哥,别想着跟林建国拼命了!我们能通过正当的法子拉他下马,让他接受法律的审判!你还有大把的人生,咱们要走正道,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

他低下头,看着那块裹成长条状的布包。里面的猎枪冰冷而沉重,一如他此刻的心。

他的这条命,从父亲被推下山崖那刻起,就注定无法“好好”活着了。

林建国、林晓霞......他们就像附骨之疽,啃噬着他的人生。

他抓起布包,猛地转身,大步跨出老宅。

沿小路上山,他打算从后山抄近道摸近林建国家的别墅。

林晓霞回来了,林建国肯定在家。那就一并解决掉吧!

布包里的猎枪随着步伐一下下撞击腿侧。那冰冷的触感,奇异地让他沸腾的血液稍显冷却。

脑海里两个声音疯狂撕扯。

一个咆哮着要复仇,让林建国、林晓霞血债血偿;

另一个则是林晓梅含泪的眼睛,温柔劝他别做傻事,还有那根诡异的断香。

山路陡峭,林富民眼中只有不远处那栋别墅的轮廓,它像头蛰伏的野兽,承载着他所有的恨意。

猎枪的重量拽着他的脚步,每一步都踏在过往的屈辱上。

复仇的火焰在胸腔燃烧,几乎将理智焚尽。

就在他拨开最后一丛灌木,别墅后墙清晰可见时,

“哥、哥!你等等我!”

一声嘶哑急切的呼喊,像重锤狠狠砸在他心上。

他脚步猛地顿住,整个人僵在原地。

那声音太熟悉了,是林晓梅。

他没有回头,但紧握布包的手指关节已泛白。

他能感觉到,另一个声音在脑海里占了上风,那根断香仿佛烙在眼皮上,灼热地提醒着他。

林富民站在原地,粗重地喘息,胸膛剧烈起伏。

山风刮过林梢,发出呜呜声响,像在替他无声嘶吼。

他能听见林晓梅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还有她带着哭腔的、断断续续的呼唤。

他握着布包的手指绷得发白,那冰冷触感透过粗布,一丝丝渗入皮肤,试图唤醒他被仇恨吞噬的理智。

别墅的轮廓在夜色中清晰可见,复仇的机会近在咫尺。

“哥!”林晓梅终于冲到他身后,一把抓住他握布包的手臂,力气大得惊人,

“你不能去!想想姆妈,想想我!你要出了事,我们怎么办?”

林富民猛地闭上眼,牙关紧咬。脑海中闪过父亲坠崖前的画面,闪过母亲以泪洗面的日夜,也闪过林晓梅每次在他走偏时,那担忧又坚定的目光。

许久,他紧绷的脊背慢慢垮了下来。沉重的布包从手中滑落,“咚”地一声闷响,砸在草丛里。

“哥,我们回家吧。”林晓梅轻声劝道。

“好!”

过了好一会儿,林富民的声音才响起。

他弯腰捡起布包,一转身,看见林晓梅身后不远处站着三个男人,不由得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