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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烬带着一身未能彻底宣泄的怒火与某种难以言喻的挫败感,如同来时一般突兀地离开了。医馆内,那令人窒息的低气压却并未随之完全消散,仿佛还残留着他冷冽的气息与话语的冰碴。

顾临风脸上的温润已被凝重取代,他看向陆清然,眼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陆姑娘,王爷他……”他似乎想解释或安抚什么,却又觉得任何言辞在此刻都显得苍白。萧烬的态度,已然说明了一切。陆清然未来的路,绝不会因这枚令牌而变得平坦,反而可能因这突如其来的“恩宠”与旧怨,布满了更多的荆棘。

“顾大人不必多言。”陆清然打断了他,神色已然恢复了惯常的冷静,仿佛刚才那场针锋相对的交锋只是一段无关紧要的插曲。“我既接下聘书,便知晓前路如何。王爷的态度,影响不了我的决定,更影响不了我做事的方式。”

她的目光落在掌心的玄铁令牌上,指尖摩挲着上面冰冷的刻痕。“大理寺看重的是我的能力,我回报以能力便是。至于其他,”她抬眸,眼中是一片清寂的坦然,“不在我考量范围之内。”

这份近乎冷漠的专注,让顾临风心头微震,随即涌起的是更深的敬佩。他见过太多人沉溺于权势倾轧、人情往来,却鲜少有人能像她这般,目标明确,心无旁骛,只执着于自己认定的“道”。

“姑娘豁达,是顾某着相了。”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纷杂思绪,“如此,顾某便先行回寺安排。姑娘可稍作准备,明日,或后日,再来寺中熟悉环境不迟。”

“有劳。”

送走顾临风,医馆内彻底安静下来。夕阳的余晖将窗棂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入屋内,分割出明暗交织的区域。空气中飘浮着淡淡的药香,混合着方才残留的、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萧烬身上的冷冽松香,以及一种无形的、紧绷后的余韵。

陆清然没有立刻去整理顾临风带来的、象征着崭新开端的聘书和令牌。她独自站在渐渐昏暗下来的医馆中央,背影挺直,良久未动。

并非全无波澜。

萧烬的出现和他那番夹枪带棒的质问,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她心湖看似平静的冰面上。她可以无视他的愤怒,驳斥他的偏见,但无法完全抹去那话语中代表的、这个时代根深蒂固的规则对她存在的否定。那不仅仅是他个人的态度,更是整个世俗目光的缩影。

她微微阖眼,脑海中闪过穿越而来后的一幕幕:那杯递到唇边的毒酒,萧烬那双冰冷厌恶的眼眸,公堂之上各色人等或轻蔑或怀疑的目光,还有那些在背后指指点点的“妖妃”称谓……

一丝极淡的疲惫,如同水底的暗涌,悄然浮上心头。但她迅速将其压了下去。

感怀身世,自怨自艾,从不是她陆清然的风格。她是法医,是科学家,她的世界由逻辑、证据和一个个需要被破解的谜题构成。情绪是干扰项,必须被剥离。

她睁开眼,眸中已是一片清明与坚定。目光扫过屋内,最后落在了墙角那个不起眼的、她自己带来的樟木箱上。那是她的“百宝箱”,里面存放着她从现代带来的、侥幸未被搜走的少量工具,以及……一些她认为重要、却尚未理清头绪的物证。

其中,就包括从柳如烟死亡现场,她趁人不备,悄悄收集并保留下来的几样东西。那是她穿越后接触的第一个案件,虽然她成功自证了清白,击破了构陷,但直觉告诉她,柳如烟的死,或许并不仅仅是后宅争风吃醋那么简单。那个看似愚蠢的栽赃陷害背后,可能隐藏着更深的东西。

她走到墙角,打开樟木箱。里面整齐地摆放着各种小巧精致的刀具、镊子、放大镜(她利用水晶片磨制)、以及一些用油纸包好的药材和试剂。在箱子的最底层,有一个以软布仔细包裹的小包。

她将其取出,回到桌边,就着窗外最后一点天光,以及桌上那盏刚刚点燃的、跳动着昏黄光晕的油灯,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布包。

里面是几缕从柳如烟寝殿地毯上提取的、颜色各异的纤维;一小片沾染了不明暗红色污渍的、疑似从衣物上刮下的碎屑;还有一枚……造型奇特的金属纽扣。

这枚纽扣,当时是在柳如烟床榻下方的缝隙深处发现的,极其隐蔽,若非她勘察得极为细致,几乎会遗漏过去。它并非大昱朝官服或寻常富贵人家衣物上常见的样式,也不是柳如烟那些精美服饰上该有的配饰。

当时案情紧急,她主要的精力都放在推翻死亡时间、自证清白上,对这枚看似无关紧要的纽扣,只是做了记录和保存,并未能深入探究。

此刻,在接受了大理寺的聘书,即将踏入一个更广阔也更深不可测的舞台时,陆清然决定重新审视这些最初的物证。这是一种职业习惯,也是对潜在风险的未雨绸缪。

她首先拿起那枚纽扣,凑到油灯下。

纽扣约有成年男子指甲盖大小,材质非金非铁,呈现一种暗沉的哑光黑色,触手冰凉且坚硬。造型并非传统的圆形或球形,而是不规则的多面体,棱角分明,打磨得却异常光滑,带着一种超越这个时代工艺的、近乎工业化的精密感。

她用手指细细感受着每一个棱面,然后拿起自制的、镶嵌在黄铜框内的水晶放大镜,调整着角度,让灯光更集中地照射在纽扣之上。

放大镜下,纽扣表面的细节更加清晰。那些棱面并非随意切割,似乎隐含着某种规律,构成了一种抽象而独特的几何图案,透着一股冷硬而神秘的气息。

这绝非大昱朝,甚至不像是周边已知番邦的风格。

陆清然的心跳微微加快。她屏住呼吸,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夹住纽扣,将其翻转过来,查看内侧。

内侧同样是哑光黑色,中心是常见的穿线孔。然而,就在穿线孔旁边,极其靠近边缘的位置,在放大镜的帮助下,她看到了!

那里刻着一个图案。

一个极其微小、却无比清晰的图案。

那图案线条纤细如发丝,却流畅而精准,绝非手工随意刻画所能及。它结构繁复,核心像是一只抽象的眼睛,又像是一团燃烧的火焰,周围环绕着细密的、如同齿轮或锁链般的纹路,共同构成一个充满力量感和某种隐晦暗示的图腾。

这图腾,透着一股古老、神秘,甚至……带着一丝不祥的气息。

陆清然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可以百分之百地确定,这个图腾,不属于她所了解的任何大昱官制、军制、或是已知的世家徽记。它完全在她的知识体系之外。

一枚造型奇特、工艺超前的金属纽扣。

一个刻于其内侧的、不属于任何已知体系的神秘图腾。

出现在一个被精心策划用来构陷她的死亡现场。

这一切,难道仅仅是巧合?

柳如烟的死,真的只是一场简单直接的后宅倾轧吗?这枚纽扣的主人是谁?这个图腾代表着什么?它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无数个疑问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星火,在她脑海中炸开,瞬间驱散了方才因萧烬而起的些微波澜,也让她对即将开始的大理寺生涯,有了更清醒、也更沉重的认知。

她之前面对的,或许只是冰山一角。隐藏在水面之下的,是更庞大、更黑暗的阴影。这枚纽扣和这个神秘图腾,就像是一把钥匙,或许……能打开一扇通往更深、更危险领域的大门。

窗外,最后一抹天光被夜幕吞噬,京城华灯初上,万家灯火如同地上的星河。

陆清然轻轻放下放大镜和纽扣,用软布将其重新仔细包好,放入怀中,贴身处收藏。

她站起身,吹熄了桌上的油灯。

医馆内陷入一片黑暗与寂静,只有她的眼眸,在黑暗中闪烁着冷静而锐利的光芒,如同暗夜中准备捕猎的猛禽,又如同迷雾中坚定航向的孤舟。

新的征程尚未正式开始,新的谜题,却已悄然浮现。

第一卷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