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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西郊,周家祖坟地。

秋风萧瑟,卷起枯黄的草叶,打着旋儿扑在人们僵硬的衣袍上。新垒的坟茔前,气氛凝重得如同结冰。京兆尹的差役手持水火棍,勉强围出一圈警戒,将黑压压一片前来看热闹的百姓隔绝在外。议论声、唏嘘声、甚至还有几声不合时宜的兴奋低语,如同嘈杂的背景音,嗡嗡作响。

“真挖啊?太吓人了!”

“这陆司正也真是豁出去了……”

“看她一会儿验不出什么,怎么下台!”

“听说朝堂上好多大官都要弹劾她呢……”

顾临风身着官袍,面色沉静地站在最前方,亲自坐镇。他目光扫过人群,看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那是几位御史台官员派来的家仆,正冷眼旁观,准备将所见所闻回报主子。压力,如同实质般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

石竹和青黛带着几名法证司学员,已将带来的器械一一摆开:特制的防污布幔、长柄钳、银探针、各色瓶罐、记录册页……他们神色紧绷,却努力维持着专业的镇定,只是偶尔望向那坟茔的眼神,泄露了内心的不安。

所有人的目光焦点,都落在那个身着月白官服,正缓缓走向坟茔的身影上。

陆清然脸上蒙着特制的、浸过药水的面巾,只露出一双沉静如古井的眼眸。她无视了身后所有的指指点点和窃窃私语,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眼前这座新坟。袖中,那枚玄色玉佩贴着手腕,传来一丝微凉的触感,让她纷扰的心绪彻底沉淀。

“动土。”她声音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命令下达,几名膀大腰圆的差役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挥动铁锹,开始挖掘。泥土被一锹一锹铲开,露出下面深色的棺木。随着棺盖逐渐显露,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泥土腥气和腐败恶臭的气息,开始弥漫开来。

围观的百姓发出一阵压抑的惊呼,不少人下意识地掩住口鼻,向后缩去。就连那些差役,动作也变得迟疑,脸上露出嫌恶与恐惧。

棺盖被撬开了一条缝隙,更浓烈的恶臭猛地涌出。

“呕——”有人忍不住干呕起来。

顾临风眉头紧皱,上前一步,想说什么。却见陆清然已经毫不犹豫地走上前,亲手和石竹一起,用力将沉重的棺盖完全推开!

棺内情形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仅仅三日,尸体已呈现出明显的中度腐败迹象。皮肤变得暗沉发绿,面部肿胀变形,五官难以辨认,口鼻处有暗红色的腐败血水渗出,衣物被尸液浸染得斑驳不堪。视觉与嗅觉的双重冲击,让在场绝大多数人脸色发白,连连后退。

“天爷……这……这还能验吗?”有人颤声低语。

陆清然却仿佛隔绝了所有感官上的不适。她的眼神锐利如初,甚至比之前更加专注。腐败会掩盖许多表象,但也会暴露一些更深层的东西。

“布幔。”她简短下令。

青黛和另一名学员立刻上前,用特制的布幔在棺材周围拉起一道简易的屏障,一定程度上阻隔了视线和气味,也创造了一个相对专注的工作空间。

陆清然戴上厚厚的羊皮手套,拿起长柄钳,俯身探入棺内。她首先检查的是尸体的口腔。腐败使得面部软组织松弛,反而更方便操作。她小心翼翼地用钳子撑开下颌,无视那蠕动的蛆虫和粘稠的液体,目光死死锁定在上颌左侧。

找到了!

尽管环境恶劣,但那颗黄金填充物依然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出独特而坚定的微光。它镶嵌的位置、形态,与初次检验时一般无二!这是铁证之一!

“记录,”陆清然的声音透过面巾传来,稳定得令人心悸,“死者口腔内上颌左侧第一磨牙,黄金填充物确认存在,形态位置与初次检验记录吻合。”

石竹立刻运笔如飞。

接着,她开始清理尸体颈部和锁骨区域的衣物和腐败物。这个过程极其挑战人的承受极限,恶臭几乎无孔不入。连石竹和青黛都忍不住脸色发白,强忍着不适。

陆清然却如同磐石,动作稳定而精准。她用湿布小心擦拭,终于,左侧锁骨区域暴露出来。由于腐败和尸僵,此处的形态略有改变,但当她用手指仔细触摸骨骼时,那处完全愈合的、形态特殊的陈旧性骨折增生,依旧清晰地被她感知到!

“记录,左侧锁骨中段陈旧性骨折愈合痕迹确认,与初次检验记录吻合。”

两个关键的身份标识,在腐败的尸身上,依然坚挺地诉说着自己的独一无二!

然而,陆清然并未停止。她知道,仅仅确认之前的发现,不足以彻底扭转乾坤。她需要新的,更具冲击力的证据。

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掠过尸体每一寸暴露的皮肤,检查着指甲(虽然腐败严重,但形态尚存),观察着骨骼的轮廓。

突然,她的动作停住了。

在清理尸体腰部残留的贴身衣物时,她发现,那件绣着“林”字的小衣之下,尸体的左侧后腰皮肤上,似乎有一片异常的区域。由于腐败和尸斑覆盖,看得并不真切。

“酒精棉。”她伸出手。

青黛连忙递上。

陆清然用镊子夹起酒精棉,极其小心地擦拭那片区域的皮肤。腐败的表皮层被轻轻擦去,露出了下面真皮层的模样。

一瞬间,陆清然的童孔微微收缩。

那不是普通的疤痕或胎记!那是一个刺青!一个因为年代久远和尸体腐败而变得有些模糊,但依旧能辨认出轮廓的刺青!

那刺青的图案,并非花鸟鱼虫,而是一个极其精巧复杂的……宫灯样式!并且,在宫灯的下方,似乎还有一行极小、极细的文字!

由于腐败和污渍,文字难以完全辨认,但第一个字,赫然是一个清晰的——

“御”!

御?!

陆清然的心脏猛地一跳!这个字所代表的意义,非同小可!

她立刻示意石竹靠近:“仔细看这里,记录下来!后腰左侧,有陈旧性刺青,图案为宫灯,下方有字,首字为‘御’!尽最大可能,临摹下来!”

石竹强忍激动,凑上前仔细观看,并用炭笔在纸上飞速勾勒。

宫灯刺青,“御”字开头……这具女尸的身份,绝对不简单!她很可能与宫廷有关!

陆清然直起身,目光穿过临时布幔,仿佛能感受到外面那些质疑和等待的目光。她深吸一口气,尽管空气中满是腐败的气息,但她却感到一种拨云见日的清明。

“收殓尸体,带回法证司细致处理,重点保护刺青区域!”她沉声命令,随即转向顾临风,声音清晰地传遍四周,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顾大人,初步重验完毕!棺中女尸,其口腔内黄金填充物、锁骨陈旧骨折与初次检验无误!并新发现其左后腰有宫灯样式刺青,疑与宫廷相关!其身份绝非周旺祖之妻张氏,确凿无疑!”

话音落下,全场先是死一般的寂静。

随即,一片哗然!

黄金牙!锁骨旧伤!现在,又多了一个宫灯刺青,甚至可能带着“御”字!

这具女尸的身份,瞬间从“无名氏”变得扑朔迷离,甚至隐隐指向了那重重宫阙!

所有关于“验错”、“无能”、“鬼魂”的质疑,在这接连出现的铁证面前,被击得粉碎!

陆清然站在坟茔前,身姿挺拔,虽官袍下摆沾了泥土,面容被面巾遮挡,但那双露出的眼睛里,只有属于胜利者的、冰冷的平静。

她用最直接、最不容辩驳的方式,直面了挑战,并给予了最有力的回击。

开棺重验,不是终结,而是真正揭开“金蝉脱壳”之谜的开始!

(第二百六十六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