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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窖内,空气仿佛被抽干,只剩下牛角灯稳定燃烧时发出的微弱嘶鸣,以及三人压抑的呼吸声。陆清然给出的“二十七八岁”的精确推断,像一道惊雷,在萧烬和顾临风心中炸响,余波未平。但这还不够,一桩跨越了漫长岁月的悬案,除了逝者的年龄,更需要一个精准的“时间锚点”——她死于何时?沉埋于此,又已多久?

陆清然的目光,再次如同最精密的仪器般,扫过木台上的整具骸骨。这一次,她关注的焦点,从骨骼的形态学特征,转向了时光在其上留下的物理印记。

她重新拿起软毛刷和放大镜,俯身靠近骸骨,开始了新一轮更为细致的检查。她的动作比之前更加缓慢,更加专注,仿佛要将每一寸骨骼都置于思维的显微镜下。

“推断死亡时间,尤其是对于完全白骨化的遗骸,骨骼本身的风化程度、颜色变化,以及埋藏环境的痕迹,是关键。”她一边检查,一边低声叙述,既是在梳理自己的思路,也是在向萧烬和顾临风解释这看似神秘的过程。

她的指尖轻轻拂过四肢长骨的表面,感受着那并非新骨的光滑,而是一种经历了岁月洗礼后特有的、微显疏松的质感。

“骨骼在埋藏环境中,会与土壤中的水分、酸碱度、微生物发生复杂的相互作用,导致骨胶原流失,无机盐成分改变。”她用一把小刮刀,在非关键受力点极其轻微地刮下一点骨粉,置于掌心,就着灯光仔细观察其色泽和质地。

“你们看,”她将掌心微微倾向萧烬和顾临风,“骨粉颜色暗沉,呈深灰白色,质地略显酥脆。这与新鲜骨骼的洁白坚硬截然不同。这种程度的改变,非数年之功可以形成。”

接着,她重点检查了骨骼表面的一些细微裂隙和侵蚀坑。“尤其是在关节面、嵴柱这些部位,”她指着几处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微小凹陷和纹理改变,“可以看到土壤微生物和化学物质侵蚀留下的痕迹,这些痕迹的深度和分布,也与长期埋藏相符。”

萧烬凝神看着,他虽不懂其中深奥的原理,却能感受到陆清然每一个判断背后那严谨的逻辑链条。她不是在凭空猜测,而是在阅读大自然用十五年时光书写在骨骼上的“日记”。

顾临风更是屏息凝神,他办过无数案件,勘验过无数尸体,却从未见过如此精微、如此依赖纯粹自然证据的推断方式。这完全颠覆了他对“验尸”的认知。

陆清然并未停止。她要求亲卫将包裹骸骨一同运来的、来自井底特定土层的样本取来。她戴上一种特制的薄皮手套,捻起一小撮泥土,仔细观察其颜色、湿度、成分,甚至凑近轻轻嗅了嗅。

“井底土壤潮湿,偏酸性,含有特定的腐殖质和矿物质。”她分析道,“这种环境会加速骨骼的脱矿和风化。骨骼上附着的土壤颗粒,其侵入骨骼微小孔隙的程度,也指向了长期的共存关系。”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那些与骸骨一同清理出来的、尚未完全腐烂的衣物残片和那枚生锈的银簪花上。她小心地用镊子夹起一片衣物碎片,对着灯光查看其纤维的腐朽程度和颜色。

“织物纤维已极度脆弱,颜色褪变严重,完全失去了原有的韧性和光泽。银簪花锈蚀斑驳,氧化层厚重。”她放下镊子,语气愈发肯定,“这些伴随物的腐朽程度,与骨骼的风化状态相互印证,共同指向一个相当长的时间跨度。”

所有的线索,如同散落的珍珠,在她脑中那严谨的科学框架下,被迅速串联起来——耻骨联合面与颅缝指示的二十八岁左右年龄;骨骼普遍的风化、脱矿与侵蚀痕迹;特定埋藏环境(潮湿酸性井底土壤)对遗骸和伴随物的长期影响;以及这些证据之间高度的内在一致性。

她直起身,摘下了口罩,露出了因为长时间专注而略显苍白,却异常坚定的脸庞。地窖内明亮的灯光映照着她的眼眸,那里清澈见底,没有任何犹豫与彷徨。

她面向萧烬和顾临风,目光扫过二人凝重而期盼的脸,用清晰、冷静、却重若千钧的声音,斩钉截铁地宣布了她的最终结论:

“综合所有骨骼形态特征、风化侵蚀程度、埋藏环境证据及伴随物状态,我可以确定——”

她略微停顿,以强调接下来的话语:

“死者死亡时,年龄约为二十八岁。而依据骨骼与伴随物所显示的、与井底环境长期作用形成的特定痕迹判断,她被埋于井下,时间至少已有——十五年!”

“十五年!二十八岁!”

这两个数字,如同两道惊雷,猛然掀开了笼罩在冷宫枯井之上的重重迷雾!一个明确的时间锚点,被牢牢地钉在了历史的坐标轴上!

十五年前!那正是“三王之乱”血雨腥风、先皇后忧惧病故、其掌印女官芸娘神秘失踪的年代!而二十八岁,与推断中芸娘失踪时的年龄完美吻合!

一切的巧合,在这一刻,都指向了唯一的必然!

萧烬的拳头猛地攥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眼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对真相即将大白的激动,有对母后旧仆惨死的悲愤,更有对柳弘那隐藏在十五年时光背后的、更深沉罪孽的凛然杀意!

顾临风亦是浑身一震,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低呼出声:“芸娘!真的是她!十五年前……三王之乱……”

陆清然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被震撼的二人。她知道,自己已经完成了最关键的一步。她以无可辩驳的科学证据,为这具沉默了十五年的枯骨,找回了她的年龄,锚定了她的死亡时间。

这不仅仅是一个法医的胜利,更是沉默的亡魂对不公世间的血泪控诉。时间的锚点已然落下,接下来,便是沿着这锚定的时空坐标,去挖掘那被刻意掩埋了十五年的、沾满鲜血的真相!地窖之内,一股肃杀而决绝的气氛,油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