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法政司的书房内却灯火通明。空气中弥漫着墨香、草药味,以及一种紧绷的、仿佛弓弦拉满的寂静。巨大的白板被立在中央,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地点、时间线,并用不同颜色的线条连接,构成一张庞大而错综复杂的网。
陆清然站在白板前,手中拿着炭笔,目光锐利如鹰。顾临风坐在一旁,眉头紧锁,面前摊开着从大理寺和刑部调来的、堆积如山的陈旧卷宗。张氏的供词,周旺祖的崩溃,林月娘的尸检结果,冒牌货的毒发身亡……所有线索如同散乱的拼图碎片,铺满了桌面,亟待被整合。
“周旺祖想要摆脱发妻张氏,”陆清然用炭笔在白板上“周旺祖”和“张氏”之间画了一条线,然后在“张氏”上打了一个问号,“他求助了一个神秘组织。”她在“周旺祖”旁边写下了“神秘组织”,并用醒目的红色圈出。
“这个组织,”她的笔尖移动到白板的另一侧,那里贴着林月娘的金牙摹本、锁骨伤情绘样和宫灯刺青图,“他们提供了一具与张氏容貌相似的尸体——林月娘。”她在“林月娘”和“张氏”之间画了一条虚线,代表“冒充”。
“林月娘,前太医院判林仲景之女,本应在流放岭南的途中。”陆清然的笔尖重重地点在“流放”二字上,“她是如何落到这个组织手中的?”她在“林月娘”和“神秘组织”之间画了一条线,线上标注“来源?”。
顾临风抬起头,眼中布满了血丝,他拿起一份刚翻阅到的卷宗:“我查了近十年流放犯眷的记录,尤其是女性。类似林月娘这样,在流放途中‘病故’、‘意外身亡’或‘失踪’的,不在少数。粗略统计,至少有十五起,时间跨度从八年前至今,分布在不同流放路线上。”
十五起!这个数字让书房内的空气又凝重了几分。
陆清然转身,看向顾临风,眼神冰冷:“十五个‘林月娘’……她们是真的死了,还是像林月娘一样,成了别人‘金蝉脱壳’计划中的‘蝉蜕’?”
她走到白板中央,用炭笔在最上方,用力写下了四个大字——金蝉脱壳!
笔锋凌厉,带着洞穿阴谋的决绝。
“现在,让我们来还原这个‘金蝉脱壳’的全貌。”陆清然的声音在寂静的书房中回荡,清晰而冷静,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她无关的、冰冷的案例,“第一步:物色‘蝉’与‘蜕’。”
她的笔尖点在“周旺祖”和“张氏”上:“‘蝉’,是指像周旺祖这样,有强烈需求想要让某个人‘合理消失’的客户。目标可能是发妻、碍事的妾室、知晓秘密的仆人,甚至是需要隐姓埋名的罪犯。”她又将笔移到那摞卷宗上:“而‘蜕’,就是他们选中的替身。这个组织,将目标锁定在了流放途中的犯官家眷身上!”
顾临风倒吸一口凉气:“为何是她们?”
“理由很充分。”陆清然分析道,眼神锐利,“第一,流放犯眷远离京城,人脉断绝,生死无人深究,是天然的‘失踪人口’。第二,她们往往出身官宦,知书达理,体貌特征相对容易与某些目标客户需要‘消失’的人匹配。第三,”她的声音沉了下去,“她们是‘罪眷’,在世人眼中本就低人一等,即便枉死,也难引起太大波澜,是最完美的‘消耗品’。”
利用制度的漏洞和人性的冷漠,挑选最无助的群体作为牺牲品!其心可诛!
“第二步:获取‘蝉蜕’。”陆清然的笔在“流放”和“神秘组织”之间画了一条粗线,“这个组织,势力庞大,手眼通天,能够渗透进流放押解的环节。他们通过收买押解官差,或在特定地点设伏,轻而易举地‘获取’选中的犯眷。真正的林月娘,恐怕就是在某个驿站或荒郊野岭,被他们用类似迷香的手段带走,而官方记录上,她只是‘病故’了。”
“第三步:完成置换。”她的笔尖回到“周旺祖”和“林月娘”之间,“组织将‘蝉蜕’(林月娘)交给‘蝉’(周旺祖),并指导他完成‘杀尸顶罪’的戏码。周旺祖报官,组织提供尸体,一切顺理成章。真正的张氏被他们控制起来,或杀或藏。而周旺祖,付出巨大代价(全部家产)后,得到了一个‘丧妻’的身份,可以另娶,可以摆脱麻烦。”
“第四步:扫尾与威胁。”陆清然指向张氏供词中提到的“檀香味”和“家人威胁”,“组织会清理现场,处理知情人(如冒牌张氏的灭口)。同时,他们会牢牢控制住像张氏这样的‘蝉’,用其家人性命作为要挟,确保其不敢泄露秘密,甚至可能将其贩卖至他处,彻底消失。”
一条完整、冷酷、高效的黑产链条,清晰地呈现在白板之上!
从物色客户和目标,到获取替身,完成身份置换,再到最后的扫尾威胁,环环相扣,计划周密,将人性的贪婪与制度的漏洞利用到了极致!
“这……这简直是一条建立在无数冤魂之上的黑色产业链!”顾临风霍然起身,脸上充满了愤怒与震惊,“他们把人命当成了可以随意买卖、替换的货物!”
陆清然放下炭笔,看着白板上那令人不寒而栗的流程图,声音低沉而冰冷:“不错。‘金蝉脱壳’……好一个金蝉脱壳!蝉飞走了,只留下一具空壳,瞒过了所有人的眼睛。若非林月娘口中那颗特殊的金牙,若非她锁骨上的旧伤,我们至今还被蒙在鼓里,以为这只是一桩普通的杀妻案,甚至可能因此定下冤狱!”
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户,让深秋寒冷的夜风吹入,似乎想驱散这满屋的阴谋气息。
“这个组织的触手,能伸向流放途中,能操控京城富商,其能量绝非寻常。”陆清然的目光投向漆黑的夜空,仿佛要穿透这重重夜幕,看到那隐藏在最深处的操纵者,“顾兄,你还记得吗?柳弘的‘蛛网’,国舅夫人能轻易进入凤仪宫取走账册,还有那枚带着‘影魅’代号的血眼木蛛……”
顾临风走到她身边,神色无比凝重:“你的意思是……这‘金蝉脱壳’的计划,也是‘蛛网’的手笔?”
“十之八九。”陆清然握紧了袖中的玄色玉佩,指尖传来熟悉的微凉,让她纷乱的心绪稍稍安定,“他们不仅玩弄权术,构陷忠良,更在暗中经营着这等丧尽天良的买卖。敛财,灭口,培植势力……他们所图必然极大!”
她转过身,目光重新变得坚定而锐利:“既然他们留下了‘金蝉’的壳,那我们就要顺着这壳,找到那只飞走的‘蝉’,更要揪出那个,在后面操纵一切,织就这张巨大‘蛛网’的——‘主人’!”
“金蝉脱壳”计划的浮出水面,非但没有让局势明朗,反而将一场更加黑暗、更加庞大的阴谋,彻底暴露在了陆清然和顾临风的面前。
战斗,进入了更深的层次。
(第二百七十三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