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府外的石阶被清扫得泛出青黝黝的光泽，几片落叶刚打着旋飘下，尚未触及地面，便被一缕无声无息的清风卷起，送入一旁的灵木废料筐中。
药圃里，赤星草、月影花、三叶蕴灵花……各类灵植长势蓬勃，叶片肥厚，灵光流转，脉络清晰得仿佛能滴出汁液来，排列得更是横平竖直，一丝不苟，比戒律堂弟子操演的法阵还要规整。
青禾负手立在廊下，静静看了半晌。这已是半年来的常态。
那个叫太玄的外门弟子，每日寅时便至，洒扫、除草、培土、引灵泉灌溉，动作不快，却极有章法，每一个步骤都精准得像是用尺子量过。这几亩药圃在他手下，竟比专司灵植的内门弟子照看的那些，还要显得精神旺健。
更难得的是，此人沉静寡言，眼神清正，从无窥探逾矩之举。每月，还会准时奉上一份不算贵重却极尽巧思的“小礼”——有时是一罐新到的云涧雀舌，有时是养剑脂，而且自己待客用的时令蔬果，花样糕点从没有缺过。
东西不值几个灵石，却足见用心。青禾起初的警惕，在这日复一日的观察和这些细水长流的“心意”面前，已不知不觉消磨了大半。他甚至几次借故进入太玄所居的那间简陋竹舍，神识暗查，里面除了一床一桌一蒲团，几件浆洗得发白的旧道袍，竟真可谓家徒四壁，连个最低等的储物袋都没发现。那份《炼丹基础》的玉简，也只是随意放在枕边，并无任何遮掩。
“或许……真是个踏实本分、懂得感恩的。”青禾心下暗忖。他卡在金丹初期已久，闭关冲击瓶颈已是迫在眉睫，手下正需一个可靠之人，在自己无法分心时，代为盯着坊市那些油滑似鬼的管事。这个太玄，修为虽低，但做事稳妥，更难得是身家清白 。
今日，便是个契机。
见太玄已完成所有劳作，垂手静立一旁等候吩咐，青禾清了清嗓子，面上露出一丝比平日温和些的神色：“太玄，这半年来，你做得很好。”
“份内之事，师傅谬赞。”太玄躬身，语气平稳无波。
“嗯，”青禾点点头，“今日随我去坊市一趟，带你认认门，也见见几位管事。日后若我无暇，有些琐事或许需你代为师多跑几趟。”
“是。”太玄应道，并无多余疑问或惊喜，依旧那副沉静模样。
青玄坊市依旧人流如织，喧嚣鼎沸。但与往日独自巡查时不同，此番青禾在前不疾不徐地走着，太玄落后半步跟随，所遇之修士，无论摊贩还是顾客，见到青禾身上那代表外门长老的青袍纹饰，皆纷纷避让，投来或敬畏或讨好的目光。
青禾并未在那些散摊前停留，径直走向坊市核心区域那几栋最为气派的楼阁。
首先是匾额上书写着“青玄商行”四个鎏金大字的宽敞门面。尚未进门，便闻到一股浓郁醇厚的灵麦、灵米特有的清香。店内伙计正忙着用特制的量具称量灵谷，管事则坐在柜台后，噼里啪啦地打着算盘，核算账目。
“赵管事。”青禾唤了一声。
那胖乎乎的赵管事抬头一见是青禾，立刻放下算盘，满脸堆笑地小跑出来：“哎呦，青禾长老！什么风把您吹来了？快请进，快请进！”目光瞥见身后的太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例行看看。”青禾语气平淡，“这是我的记名弟子太玄，日后若我来不了，他会代我前来查验账目出入，你需好生配合。”
赵管事脸上笑容不变，连连点头：“一定一定！执事放心！”说着朝太玄也客气地点点头，“太玄师弟，日后有劳了。”眼神却在太玄那身普通外门弟子服饰上打了个转，底下的心思活络开来。
“小玄，这位是我们青禾商行的管事赵信德”青禾向太玄介绍了一下李执事。
太玄只是微微颔首：“赵管事。”并不多言。
青禾随意翻看了几下近期的出货记录，问了问几种常用灵谷的市价，便带着太玄离开。赵管事一直送到门口，笑容可掬。
一踏入青玄丹坊，浓郁的药香便扑面而来，各式丹药在水晶柜中熠熠生辉。主持此处的是位面容清癯、眼神锐利的中年执事，姓李。
“李执事。”青禾打招呼。
李执事不像赵管事那般热络，只是拱手一礼，语气带着丹师特有的几分冷淡：“青禾长老。”他的目光落在太玄身上，带着审视，“这位是？”
“我的记名弟子太玄。日后或代我行督查之责。”青禾道。
“小玄，这位是我们青禾丹坊的执事李通玄”青禾向太玄介绍了一下李执事。
李执事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显然对一个修为低微的外门弟子来“督查”他的丹坊有些不以为然，但并未反驳青禾，只是淡淡道：“丹坊事务繁杂，药材入库、丹品出炉、火候把控，皆需专业，非外人可轻易插手。若欲查账，按规矩来即可。”话语间，疏离与傲气尽显。
太玄仿佛没听出他话里的意味，依旧平静见礼：“李执事。”
青禾嗯了一声，并未多言，在丹坊内转了一圈，查看了几味贵重丹药的库存便离开了。
青玄器阁的烟火气略重，隐约能听到后院传来的锻打之声。柜台上陈列着寒光闪闪的法器、流光溢彩的阵盘以及一沓沓灵气盎然的符箓。管事是一位身材高壮、手掌粗大的汉子，姓王。
王管事声若洪钟：“青禾长老！可是又来查验新到的那批玄铁锭？”他性情看似豪爽，眼神却精明得很。
“带个人来认认路。”青禾指了指太玄，“他叫太玄，是我的记名弟子，以后或许代我来。”
“小玄，这是我们器阁的管事王铁锤”
王管事哈哈一笑，用力拍了拍太玄的肩膀（太玄身形微晃，便卸去了力道）：“好说好说！太玄师弟是吧？一看就是个稳妥人！以后来器阁，有啥事直接找我老王！不过师弟，咱这儿都是糙汉子干的活，可比不得丹坊精细，别嫌弃就行！”他话语热情，却巧妙地将“督查”换成了“有事找我”，界限划得分明。
太玄依旧是不卑不亢地回应：“王管事。”
最后，他们来到一座更为恢宏静谧的建筑前——“青玄拍卖行”。此地守卫明显森严许多，入口处皆有气息不弱的弟子值守。接待他们的是一位身着锦袍、面带职业性微笑、眼神却滴水不漏的中年修士，乃是此地的负责人，姓钱。
钱管事笑容恰到好处，礼仪无可挑剔，将两人引入一间雅室奉茶：“青禾长老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他对太玄的出现并未表现出任何意外或探究，仿佛只是多了一位普通的随行弟子。
“这位是我的记名弟子太玄，带他熟悉一下。”青禾抿了口茶，“日后或许需他代为传达宗内指令或核对拍品清单。”
“小玄，这是我们青玄拍卖行的管事钱钧达。”
钱管事笑容不变：“执事安排，自当遵从。拍卖行规矩繁多，出入账目更是繁琐，届时若这位师弟前来，钱某定当派人悉心协助，断不会让师弟为难。”话说得漂亮，实则暗示账目复杂，外人休想轻易插手核心，最多只能在外围“协助”下看看。
太玄依旧是沉静平和地回应：“钱管事。”
一圈走完，重新回到坊市喧嚣的街道上，青禾停下脚步，看向身侧始终沉默寡言的太玄。
“都见到了？”他问道。
“是。”太玄回答。
“有何感想？”
太玄略作沉默，方才开口：“赵管事笑里藏忙，李执事恃才倨傲，王管事外粗内细，钱管事高深莫测。皆非易与之辈，账目之事，恐各有门道。”
青禾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讶异和满意。他没想到这看似木讷的小子，眼光竟如此毒辣，一言便道破四人本质。
“你看得倒准。”他语气缓和了不少，“所以，日后若真需你来，多看，多听，少说，更不可轻易插手具体事务。只需记住异常，回禀于我即可。遇事不决，皆可推到我身上。明白吗？”
“弟子明白。”太玄垂首应道。
青禾望着前方，心中那份最后的疑虑终于散去大半。
或许，这次真的找了个不错的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