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矩的异变，在太玄心中投下了一颗石子，激起层层涟漪，久久难以平息。那并非恐惧，而是一种混合着惊奇、探究与隐隐亢奋的复杂心绪。一个死物造物，竟能自行演化，甚至生出了一丝微弱的、类乎情绪的波动，这完全颠覆了他对傀儡术，乃至对“造物”二字的认知。
往后的日子，太玄对墨矩的观察细致到了极致。他不再仅仅将其视为处理杂役的工具，而是当作一个前所未有的观察样本。
他小心翼翼地记录着墨矩的每一次动作，通过那丝神魂联系感知其核心最细微的变化。他发现，墨矩的“优化”并未停止，而是在持续进行，只是速度变得极其缓慢，且方向似乎受到了他之前引导的影响，变得更加有序。
例如，墨矩清扫路径会自发选择更省时省力的轨迹；浇水时会对不同喜好的灵植进行微量的区分灌溉；甚至有一次，一只懵懂的山雀误入院子，墨矩并未像程序设定的那样立刻驱赶，而是停顿了片刻，头部感知白光柔和地闪烁了几下，待那山雀自行飞走后才继续工作。
这些变化细微至极，若非太玄全心关注，几乎无法察觉。但它们真实地发生了。
“它…在学习？在适应？”太玄心中骇然。这已超出了一阶傀儡应有的能力范畴。
强烈的探究欲驱使着他，他再次将神识沉入墨矩的控制核心。这一次，他更加耐心，不再试图去“控制”或“修正”，而是像一个观察者，静静地“倾听”和“感受”核心内部那无数符文构成的、复杂而精密的能量流转。
在《宽恕无上心经》带来的极致宁静与敏锐感知下，他渐渐捕捉到了一些更深层次的东西。在那由精血神识构筑的基础控制符阵之下，似乎衍生出了无数极其细微的、几乎不可查的新的能量脉络。它们并非他刻印上去的，而是核心自行吸收灵气、在他那丝特殊神识印记影响下，自然“生长”出来的！
这些新生的能量脉络极其脆弱，却充满了活性，它们如同神经网络般延伸，使得核心内部的能量运转变得更加灵动、更具弹性，也更能应对细微的外部变化。
太玄尝试着将一丝极温和的、不带任何指令的神识探入这些新生的脉络。
刹那间，一种奇特的感受反馈回来——不再是冰冷的符文反馈，而是一种模糊的、近乎本能的“感知”：对周围灵气流动的感知，对院中草木生长的微弱生机感应，甚至…对他这个创造者存在的、一种依赖又略带亲近的微弱意识流！
太玄猛地收回神识，心脏怦怦直跳，额角竟渗出了细汗。
这不是幻觉！
墨矩的核心，正在以一种他无法完全理解的方式，孕育着某种极其初级的“灵性”！这灵性源于他的精血神识，生于《宽恕无上心经》的独特滋养，长于聚灵阵汇聚的天地灵气，最终在这清心玉为载体、复杂符阵为温床的环境中悄然萌发。
震惊过后，涌上心头的是巨大的警惕。
修真界中，器物通灵并非绝无仅有。传说中某些威能强大的古宝，历经岁月洗礼或大能温养，会诞生出器灵。但那是何等漫长的过程和机缘？而他这具区区一阶傀儡，竟在短短时间内显现出此种迹象？
这若是传出去，必将引来滔天骇浪！怀璧其罪的道理，他太懂了。
更深层的不安在于：这种“灵性”的最终走向是什么？它会不断成长吗？会产生独立的意识吗？会最终脱离控制，甚至…反噬其主吗？《千机秘要》中并非没有记载过高阶傀儡反叛的可怕先例。
一瞬间，太玄脑中甚至闪过将其彻底拆解、抹除这未知风险的念头。但看着墨矩依旧勤恳地、甚至略带一丝笨拙的灵巧打理着药圃，那个念头又迅速消散了。
这不仅是一件作品，更像是一个因他而生的、懵懂初生的孩子。毁灭它，于心何忍？于道何益？
《宽恕无上心经》悄然运转，平复了他心中的波澜与杀意。宽恕，不仅是宽恕他人，或许也意味着宽恕这种超出掌控的“意外”，以更包容的心态去面对未知。
“堵不如疏，灭不如引。”太玄喃喃自语，眼神逐渐坚定。
他决定换一种方式。不再仅仅是观察，而是尝试进行更深入的“沟通”与“引导”。
他不再向墨矩发出冰冷的、绝对的指令，而是尝试传递更模糊的、带有意向性的“念头”。比如，需要打扫时，他不再精确命令“清扫庭院”，而是传递“此处需要洁净”的意念；需要浇水时，传递“草木渴求滋养”的感知。
起初，墨矩毫无反应，依旧执行着固有的程序。但太玄极具耐心，持续不断地尝试，并通过神魂联系，仔细感受核心对此类意念的任何细微反馈。
功夫不负有心人。数日之后，当太玄再次传递出“东畦灵植需更多光照”的模糊意念时（实际上需要他手动移除一旁过于茂盛的遮阴藤叶），墨矩在完成既定浇水任务后，竟破天荒地停顿了片刻，然后伸出抓握臂，有些生涩地、尝试性地将几片过于宽大的藤叶拨开了一些，让更多的阳光洒落在那些喜光的灵植上！
虽然动作笨拙，效率远不如太玄亲手所为，但这无疑是一次突破性的回应！它开始理解“意图”，而不仅仅是“指令”！
太玄心中激动万分，强忍着没有表露出来，以免惊扰到这初生的灵性。他通过神魂联系，向核心传递出一股温和的、赞许的波动。
墨矩头部白光平稳地闪烁了几下，传递回一种微弱的“满足”感，然后继续它的工作去了。
实验的成功让太玄看到了新的方向。他开始更有意识地通过自身修炼《宽恕无上心经》时产生的宁静、平和、宽恕的意境，去温养影响那丝神魂印记，间接滋养墨矩的核心，引导那初生灵性向着温和、有序、依附的方向成长，而非野蛮混乱地发展。
同时，他也开始更加刻苦地钻研《阵道玄解》和《千机秘要》中关于高阶傀儡核心炼制、神识禁制、灵性平衡的部分，并暗中收集可能需要的材料，以备不时之需。他需要在墨矩的灵性成长到可能产生风险之前，找到能完全掌控或至少是有效制约的方法。
这一切都在悄然中进行。在外人看来，太玄的竹舍小院依旧平静，那个墨色的傀儡日复一日地忙碌着，与以往并无不同。唯有太玄自己知道，在这平静之下，正进行着一场无声而奇妙的创造与探索。
他站在窗边，看着墨矩精确地避开一株新发的嫩苗，动作间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细心。
“灵性之道，玄之又玄。”太玄轻声自语，眼中闪烁着求知的光芒，“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是劫是缘，或许皆在我一念之间。”
这条意外出现的岔路，充满了未知，却也蕴含着可能超乎想象的机遇。他小心翼翼地迈出了每一步，既怀着敬畏，也带着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