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外,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几位在各自地盘上跺跺脚都能让一方修仙界抖三抖的元婴老怪,此刻或坐或立,姿态各异,目光却都不约而同地,时不时瞟向那两扇紧闭的、流转着沉重禁制光芒的石门。
左边,是剑尊进入的。右边,是青云观主。
时间一点点过去,里面半点动静也无。这种死寂,比惊天动地的爆炸更折磨人。它像一把钝刀子,慢慢割着等待者的心。谁也不知道,那扇门再次打开时,走出来的是脱胎换骨的新生者,还是一具……道途断绝的残躯。
火云谷主则显得有些焦躁。他身材魁梧,赤发如火,周身隐隐有热浪翻腾,那是他修炼的《焚天诀》灵力自然外溢的表现。此刻,他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雄狮,在原地来回踱步,脚下坚硬的岩石都被他无意识散发的热力灼出淡淡的焦痕。他时不时停下,看看左边石门,又看看右边,浓密的眉头拧成一个疙瘩。
妙音仙子静立一旁,素白的纤手轻抚着怀中古琴的琴弦,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面容平静,宛如深潭秋水,唯有偶尔掠过石门方向的眸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与凝重。
突然——
右边,属于青云观主的那扇石门,禁制光芒猛地一阵紊乱波动,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
紧接着,一股极其微弱、但带着明显衰败与血腥气息的波动,从门缝里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
在场几人都是元婴级别的感知,瞬间捕捉到了这股气息!
“噗……”火云谷主猛地停下脚步,赤红的瞳孔微微一缩,“好重的死气!本源精血的味道……观主他……”
他话没说完,但那意思,所有人都明白了。
失败了。
青云观主,凶多吉少。
几乎是同时,左边的石门,那厚重无比、隔绝内外的禁制,如同温顺的潮水般,无声无息地向两侧滑开。
一道身影,出现在门口。
是剑尊。
但眼前的剑尊,与几日前那个气势冲霄、眼神锐利如天剑的老者,判若两人!
他依旧穿着那身破烂染血的道袍,身形佝偻,脸上沟壑纵横,皱纹深得能夹死蚊子,满头白发干枯如同秋后野草。气息更是微弱到了极点,别说元婴威压了,就连筑基修士的灵光都比他强盛数倍!
完完全全,就是一个风烛残年、行将就木的普通老人。
然而——
当他一步踏出石门,那双原本应该浑浊黯淡的老眼抬起,平静地扫过在场几人时……
妙音仙子抚琴的玉指微微停滞,美眸中闪过一丝异彩。
火云谷主更是呼吸一窒,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不一样!
完全不一样!
这老家伙……给人的感觉,彻底变了!
过去的剑尊,像一柄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寒气逼人,靠近了都能感觉到皮肤被无形的剑气刺得生疼。那是八百载剑道修为凝聚而成的“势”。
而现在,这“势”没了。力量感也跌落谷底。
可偏偏,他站在那里,明明虚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却给人一种……无比“和谐”的感觉。仿佛他本就该是这山岩的一部分,是这空气中流动的灵气的一份子。他周身的气息不再凌厉刺人,反而带着一种温润的、包容的、如同大地般沉静厚重的意蕴。尤其是那双眼睛,深邃,平和,看不到丝毫修为尽失的沮丧与绝望,只有一种历经毁灭重生后的通透与沉静,以及那沉静之下,如同种子破土般顽强的新生意志!
成功了!
他居然真的成功了!在散功碎婴、道基尽毁的绝境下,硬生生走出了一条新路!
尽管此刻弱得可怜,但那新生的、截然不同的道韵,做不得假!
剑尊没有理会几人复杂各异的目光,他甚至没有多看右边那扇依旧紧闭、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石门一眼。他只是对着虚空——太玄可能存在的方向——再次微微颔首示意,然后便步履蹒跚,却异常坚定地,向着洞府外围,专门为他们准备的临时居所走去。他需要时间,来稳固这初生的灵田,来熟悉这全新的力量体系。
直到剑尊的身影消失在通道拐角,石室外压抑的气氛才猛地炸开。
“他……他竟然真的……”火云谷主喃喃自语,脸上神色变幻不定,有震惊,有羡慕,更有一种……深切的恐惧。
他猛地扭头,看向右边那扇石门。恰在此时,石门禁制也彻底散去,露出里面的景象。
青云观主直接挺地倒在地上,面如金纸,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身前一滩刺目的、带着点点金芒的血液,无声地诉说着刚才发生的惨烈道殇。虽然没有死,但道基彻底崩毁,修为尽废,连重新修炼的可能都几乎被断绝了。比凡人还要不如。
一个成功新生,气息玄妙。
一个彻底失败,道途断绝。
这活生生的、血淋淋的例子,就摆在眼前!
火云谷主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他修炼的《焚天诀》,走的就是刚猛暴烈、一往无前的路子,灵力属性比剑尊的剑元还要霸道,还要难以控制。剑尊能成功,靠的是八百年磨砺出的、比他骨头还硬的意志力。青云观主功法平和都失败了,原因似乎是……道心失守,放不下过去。
那他呢?
火云谷主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开始模拟散功的场景。他那狂暴如地心烈焰的灵力,一旦逆转……会温顺退去?他几乎能“看到”那灵力瞬间失控,如同火山在他体内彻底爆发,将他引以为傲的强横肉身连同元婴一起,炸得灰飞烟灭的场景!
就算……就算侥幸控制住了散功,他那脾气,他自己清楚。看似粗豪,实则对火云谷的基业,对“谷主”的权势和荣耀,看得比谁都重!他能像剑尊那样,说放下就放下,对过去八百年的辉煌没有一丝留恋?能在碎婴的极致痛苦和空虚中,守住灵台那一点清明?
难!太难了!
风险和收益,在他心中疯狂权衡。化神飞升的诱惑巨大,但眼前失败的例子也太惨烈。成功的剑尊,此刻也弱得可怜,前路如何,还是未知之数。
半晌。
火云谷主猛地吐出一口带着灼热气息的浊气,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那熊熊燃烧般的赤发都仿佛黯淡了几分。他苦笑一声,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沙哑和疲惫:
“罢了……罢了!”
他环顾一下四周,摇了摇头,眼神复杂:“这条路……太险。老夫这身骨头,怕是不够硬,撑不过那碎婴之痛。这《焚天诀》的性子,也太烈,老夫……驾驭不住散功时的细微变化。”
他自我安慰般地拱了拱手:“各位道友,预祝你们马到成功。老夫……还是回去守着那一亩三分地,或许还能逍遥几百年。”
说完,他不再犹豫,转身大步离去,背影竟带着几分萧索和落寞。他选择了放弃,选择了已知的、虽然到头但尚算安稳的现在,放弃了那虚无缥缈、风险极高的未来。
石室外,只剩下妙音仙子。
气氛再次变得微妙。
而妙音仙子,从始至终,目光都落在右边石室内,那滩刺目的血迹和昏迷的观主身上。
她看着观主那即便昏迷,眉宇间似乎仍残留着一丝不甘与挣扎的痕迹,眼神渐渐变得锐利起来。
忽然,她轻轻一笑,那笑声如同玉珠落盘,打破了沉寂。
“观主道友……”她声音空灵,却带着一种看透世情的淡漠,“他是舍不下那身八卦道袍,舍不下‘青云观主’这四个字带来的尊荣。心有挂碍,道心蒙尘,如何能在废墟中点燃新火?”
她收回目光,转向左边剑尊进入过、如今空空如也的石室,又看向身旁最后那间尚未开启的石室,美眸之中,非但没有恐惧,反而燃起了一种近乎炽烈的光芒。
那是一种摒弃一切、孤注一掷的决绝!
“他舍不下过去,”妙音仙子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仿佛在立下某种誓言,“而我——”
她怀中古琴无风自动,发出一声清越的嗡鸣!
“愿舍去这身皮囊,这身修为,这过往一切虚名浮利!”
她一步踏出,素白的身影决然地走向那最后一间空置的石室,声音斩钉截铁,在空旷的山腹中回荡:
“换一个——真正的未来!”
石室门在她身后缓缓闭合,禁制光芒再次亮起,将内外隔绝。
连锁反应,才刚刚开始。而每个人的选择,都将在未来,引出截然不同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