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郝萌、曹性追兵距此不足十里!”
哨骑带来的急报,如同死神的丧钟,在这支刚刚看到一丝渺茫生机的残军头顶敲响。刚刚稍缓的绝望气氛,瞬间再次凝固,甚至比之前更加浓重。前有魏续、侯成重兵堵截归路,后有郝萌、曹性如狼似虎的追兵,这几乎是一个无解的死局。许多士卒的脸上,已经露出了认命般的灰败之色。
“妈的!阴魂不散!”张飞猛地站起身,因动作过大,右臂伤口崩裂,鲜血瞬间浸透了绷带,但他恍若未觉,眼中燃烧着近乎疯狂的火焰,“跟他们拼了!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俺老张就是死,也要拉上郝萌、曹性垫背!”
他一把抓起倚在石头旁的丈八蛇矛,就要集结还能战斗的士兵,做最后的反冲锋。那种同归于尽的决绝气势,感染了一些死忠的亲兵,他们也纷纷拿起武器,脸上露出狰狞之色。
“将军!不可!”廖化急忙上前,死死按住张飞握矛的手臂,虽然他力气远不及张飞,但此刻眼神中的坚决却不容置疑,“此时反身接战,正中敌军下怀!他们巴不得我们停下来!一旦被缠住,魏续、侯成的部队再从前面压上来,我等顷刻间便死无葬身之地!”
陈到脸色苍白如纸,肩头的伤痛和失血让他虚弱不堪,但他仍强撑着,声音虽然微弱却异常清晰:“三将军!冲动解决不了问题!别忘了,我们还有弟兄要带出去!您是一军之主,您的命,不止是您自己的!”
“那你们说怎么办?!等死吗?!”张飞低吼道,声音沙哑,充满了无力感。他看着眼前这些信任他、追随他陷入绝境的将士,心如刀割。他不怕死,但他害怕因为自己的错误,让这么多人陪葬。
廖化目光扫过周围险峻的山岭,眼中闪过一丝狠色:“追兵来得快,说明他们也是轻装急进,兵力不会太多,求的是黏住我们,等主力合围。我们不能按常理出牌!”
他快速说道:“不能全部进山!必须有人留下来断后,阻击追兵,为主力钻山突围争取时间!而且,要做出全军在此决一死战的假象,才能骗过郝萌、曹性!”
“断后?”张飞瞳孔一缩。这意味着,留下来的人,九死一生。
“我去!”陈到毫不犹豫地说道,他试图挺直身体,却一阵摇晃,“我伤势重,进山也是拖累。我带一队敢死之士,在此险要处设伏,尽可能拖延时间!”
“不行!”张飞和廖化几乎同时反对。陈到伤势太重,留下断后几乎是必死无疑。
“三将军,元俭,没时间争了!”陈到脸上露出一丝惨淡却坚定的笑容,“这是我的职责。别忘了,我是参军,谋划不利,亦有罪责。若能以我残躯,为大军换来生机,死得其所!”他看向张飞,眼神清澈,“将军,请务必带弟兄们出去!别忘了主公和关将军还在等着我们!幽州……需要您!”
张飞看着陈到那决绝的眼神,听着他提及主公和二哥,心中巨震。他猛地想起主公刘乾平日里的教诲,想起二哥关羽的沉稳,想起自己身负的责任。一股前所未有的清明,压下了狂躁的怒火。他不再是那个只知冲杀的莽夫,他是一军统帅!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重重拍了拍陈到的肩膀(避开了伤口),声音沉痛而坚定:“叔至……好兄弟!俺张翼德……欠你一条命!也欠所有留下的弟兄一条命!”
他不再犹豫,转向廖化,眼神恢复了锐利和决断:“元俭,就依你之计!你立刻组织轻装,带领能走的弟兄,按叔至说的路线,连夜钻山!俺带一队人,和叔至一起断后!”
“将军!不可!您是一军之主,岂可亲身犯险!”廖化大惊。
“放屁!”张飞骂道,“正因为俺是主将,才更不能抛下弟兄独自逃命!郝萌、曹性是冲俺来的!俺留下,才能吸引他们!别废话了,执行军令!”
这一刻的张飞,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担当和冷静。廖化看着张飞那不容置疑的眼神,知道再劝无用,只能重重抱拳:“末将遵命!将军……保重!”他立刻转身,开始高效地组织突围队伍,抛弃所有不必要的辎重,只带武器和少量干粮,准备进入茫茫深山。
陈到看着张飞,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和复杂。他没想到张飞会选择留下。他挣扎着想要再劝,张飞却大手一挥:“叔至,别说了!布防!俺倒要看看,郝萌、曹性有多大本事,能留下俺老张!”
断后阻击的地点,选在了一处名为“一线天”的险要隘口。这里两侧是近乎垂直的峭壁,中间通道仅容数人并行,易守难攻。陈到忍着剧痛,指挥留下的数百名自愿的敢死之士,利用地形,堆积石块,设置绊索,占据两侧稍缓的坡地,布置了简单的防御工事。每个人脸上都带着视死如归的平静。
张飞将蛇矛插在地上,撕下一条衣襟,重新将右臂的伤口狠狠勒紧,然后拿起一面厚重的盾牌,站在了通道的最前方。他的身影在狭窄的谷口显得格外雄壮,如同一个不可逾越的门神。
夜幕渐渐降临,山风呼啸,带着刺骨的寒意。远处,火把的光芒如同蜿蜒的长蛇,越来越近,郝萌、曹性的追兵到了。
郝萌和曹性见幽州残军竟然没有继续逃窜,而是在这险要处摆出了决战的架势,先是诧异,随即大喜。尤其是看到通道前方那个标志性的魁梧身影和那杆丈八蛇矛时,更是心花怒放。
“张翼德!你已是瓮中之鳖,还不下马受降!”郝萌在阵前高声叫嚣。
张飞冷哼一声,声如闷雷:“郝萌逆贼!想要俺老张的命,就拿命来换!够胆的就过来!”
曹性阴恻恻地笑道:“困兽之斗,徒增笑耳!弓箭手,放箭!给我射死他!”
顿时,箭矢如雨点般射向隘口。张飞舞动盾牌,将大部分箭矢挡下,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偶尔有箭矢越过他,也被后方依托工事的士兵挡住。
几轮箭雨过后,郝萌见效果不大,失去了耐心,下令步兵冲锋。狭窄的地形限制了兵力的展开,并州军只能以小队形式轮番冲击隘口。
“来得好!”张飞怒吼一声,弃了盾牌,单手抓起丈八蛇矛(左臂),如同门神般堵在路口。虽然右臂受伤,但他左臂的力量依旧恐怖,蛇矛舞动起来,带着呼啸的风声,形成一道死亡屏障。冲上来的并州军士卒,往往一个照面就被挑飞或砸倒,狭窄的通道口瞬间尸积如山!
陈到则在坡地上指挥弓弩手和投石手,居高临下,打击试图从侧面攀爬或后续跟进的敌军。战斗异常惨烈。并州军仗着人多,一波接一波地猛攻。张飞如同不知疲倦的猛虎,死战不退,身上又添了几处新伤,但他兀自大呼酣战,吼声震得山谷回应,极大地鼓舞了断后部队的士气。
然而,兵力悬殊实在太大。数百人对数千人,地理优势也在对方不计伤亡的猛攻下逐渐被抵消。断后部队的人数在急剧减少,陈到因失血过多,终于支撑不住,昏倒在地,被亲兵抢回。
战斗从深夜持续到天边泛起鱼肚白。隘口前,尸体堆积得几乎堵塞了通道。张飞浑身是血,有自己的,更多是敌人的,拄着蛇矛,大口喘着粗气,左臂因为过度用力而在微微颤抖。他身边的敢死之士,已不足百人,且个个带伤,精疲力尽。
郝萌和曹性看着如同血人般依旧屹立的张飞,心中又惊又怒。他们损失了超过千人的兵力,竟然还没能拿下这区区几百人!
“张飞!你已是强弩之末!何必顽抗?”曹性喊道,“投降吧,吕将军或可饶你一命!”
张飞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狂笑道:“哈哈哈!三姓家奴也配让俺投降?做梦!俺主公的援兵马上就到!你们等死吧!”
他这是在虚张声势,为廖化他们争取更多时间。郝萌、曹性将信将疑,攻势稍缓。
就在这时,一名斥候飞马来报郝萌:“将军!不好了!山谷另一边发现大量军队踪迹,看旗号……像是幽州主力关羽的部队前锋!”
“什么?!”郝萌和曹性大惊失色。他们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如果关羽主力真的赶到,他们这点人马根本不够看。
“撤!快撤!”郝萌当机立断,也顾不上确认消息真假了,保命要紧。并州军如潮水般退去,丢下满地的尸体和伤员。
实际上,那所谓的“关羽前锋”,不过是廖化突围前安排的疑兵之计,派了小股部队多打旗帜,制造声势,没想到在此刻起到了关键作用。
看着仓皇退走的敌军,隘口剩余的幽州将士几乎虚脱。张飞拄着矛,望着退去的烟尘,又回头看了看身后通往深山的小路,那里早已不见了廖化他们的踪影。
他成功了。他以自己和数百弟兄的性命为赌注,为大军赢得了宝贵的生机。
阳光终于刺破晨雾,照亮了这尸横遍野的一线天。张飞站在堆积如山的尸体中间,浑身浴血,身影在朝阳下拉得很长。他脸上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无尽的悲怆和沉重。这一败,这一战,彻底洗去了他的骄狂,在他的灵魂深处,刻下了一道永不磨灭的印记。
“打扫战场……能救的弟兄,尽量救……”他沙哑地下令,声音疲惫而苍凉,“带上叔至……我们……也进山。”
残存的数十人,搀扶着昏迷的陈到,掩埋了部分同袍的遗体,带着满身的伤痛和劫后余生的复杂心情,步履蹒跚地消失在了太行山茫茫的林海之中。并州之战的开局,对幽州而言,是一场惨痛的失利,但对张飞个人而言,却是一场刻骨铭心的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