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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训营的痕迹,如同被投入湖心的石子,最初激起剧烈涟漪,但终会逐渐平复,沉入水底,只在某些特定时刻,才会被水下暗流轻轻搅动,泛起一丝难以察觉的浑浊。

程微意的生活似乎迅速回归了正轨。暑假剩下的日子,被她填充得满满当当,几乎不留一丝空隙给那些不该存在的思绪。

清晨,她不再需要被急促的哨声惊醒,但生物钟依旧顽固地让她在五点三十分准时睁开眼。她会换上运动服,沿着军区大院熟悉的小路慢跑,呼吸着不同于山间清冽、却带着家气息的温润空气。跑过篮球场,看到早起锻炼的士兵们;跑过小卖部门口,闻到早餐铺子刚出笼的包子香味;跑过那棵老槐树下,看到几个老人已经在打着太极。

一切都透着安宁与熟悉。

跑完步回家,妈妈通常已经准备好了早餐,爸爸戴着眼镜看军报,哥哥程北辰因为休假则多半还赖在床上,被妈妈数落着才揉着惺忪睡眼晃下来。

“意意,今天有什么安排?”程母一边给女儿盛粥一边问。

“上午约了苏蔓去图书馆,下午可能跟哥哥还有周哥他们去打会儿球?”程微意咬着包子,含糊地说。

苏蔓是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也是大院里的孩子,性格活泼外向。周哥叫周霆骁,比他们大几岁,已经军校毕业下连队了,暑假回来休假,是院里这一拨孩子的“头儿”之一。

“行,别太晒着。伤口刚好,注意点。”程父从报纸后抬起头叮嘱了一句。

“知道啦爸。”

这样的对话,成了暑假的日常。她努力让自己融入这种久违的、慵懒又充满烟火气的假期节奏里。

和发小聚会,逛街,看电影,聊着大学里新鲜有趣的事情,吐槽哪个教官更变态,分享新买的裙子口红。女孩们的笑声清脆响亮,能驱散不少阴霾。

和程北辰以及周霆骁他们混在一起,打球、游泳、偶尔溜去大院外的游戏厅打两把街机,或者就坐在树荫下喝着汽水瞎侃。周霆骁会讲一些部队里不涉密的趣事,程北辰则负责插科打诨,吹嘘自己(并不存在的)辉煌战绩。

程微意大多时候听着,笑着,偶尔参与斗嘴,看起来和以前那个明媚张扬的小姑娘没什么两样。

只有她自己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她的话似乎比以前少了一点,笑容的弧度控制得更加完美,偶尔在热闹的间隙,会有一瞬间的失神,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某处,直到被人叫名字才猛地回神。

夜里,她有时会做梦。梦境光怪陆离,有时是丛林里无尽的奔跑,有时是陡峭的崖壁,有时是冰冷的指令声,有时……是一双深不见底、复杂难辨的眼睛。她总是在惊醒的边缘挣扎回来,然后望着天花板,听着窗外规律的虫鸣,久久无法再次入睡。

她将那枚无意带回来的纽扣和优秀学员证书锁进抽屉后,就再没打开过。仿佛那样就能将那段记忆彻底封存。

她不再主动提起任何与特训营有关的人和事。即使别人提起,她也只是淡淡听着,不发表评论,很快转移话题。

程北辰敏锐地察觉妹妹似乎对“陆沉”这个名字格外回避,他虽然神经大条,但也隐约猜到训练营里可能发生了点什么不愉快,或许是陆沉那家伙训练太狠,把他妹妹给得罪了。于是他也很识趣地不再提起。

日子就像大院门口那棵老槐树上知了的鸣叫,喧闹又平稳地向前流淌。

……

与此同时,在距离程家几个楼栋的另一处独栋小楼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陆沉回来了。悄无声息。

没有提前通知,没有行李,甚至没有穿军装。只是一身简单的黑色t恤和长裤,风尘仆仆,脸色是长期缺乏睡眠的苍白和疲惫,但那双眼睛,却锐利沉寂得吓人,仿佛蕴藏着尚未散尽的硝烟和某种冰冷的决意。

他是深夜到的家。用钥匙打开门时,客厅里只留了一盏昏暗的壁灯。父亲陆远征却还没睡,坐在沙发上,似乎就在等他。

陆远征,肩章上将星闪烁,即使在家常便服,腰背也挺得笔直,眼神不怒自威。他看到儿子进门,只是抬了抬眼,目光在他身上扫过,没有多余的寒暄。

“回来了。”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嗯。”陆沉应了一声,声音有些沙哑。他将钥匙放在玄关的柜子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父子俩对视了一眼,空气中有一种无声的、沉重的默契流动。有些事,不需要明说。

“先去洗个澡,休息。”陆远征最终说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或许是对于儿子所经历的一切的某种了然与沉重。

陆沉没再多言,点了点头,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

他的房间还保持着离开时的样子,整洁,冷清,几乎没有多余的个人物品,像是一个临时宿舍。他快速冲了个澡,冰冷的水流冲刷过身体,带走疲惫,却带不走刻入骨髓的紧绷感和脑海里不断回放的某些片段——残酷的训练、冰冷的指令、生死一线的抉择,还有……那双最后望着他,冰冷又倔强的眼睛。

他闭上眼,任由水流冲击着脸庞。

“深渊”计划的初步选拔已经结束,他活了下来,以优异的成绩,但也付出了相当的代价。接下来是更漫长、更严酷、更隐秘的下一阶段。这次回家,是极其短暂的休整和……处理必要的“后事”。

包括,彻底斩断那缕不该有的、意外滋生出的牵绊。

他擦干身体,换上干净的衣服,走到书桌前。书桌上放着一个相框,里面是很多年前的一张全家福,那时母亲还在,照片上的每个人都带着笑容。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拂过相框边缘,眼神有瞬间的柔和,随即又变得冷硬。

他从随身带着的简单行囊里,拿出一个密封的防水袋。里面是一些私人物品,包括那个加密的保密手机。他开机,屏幕幽幽亮起,没有任何新的消息。他手指悬在一个号码上空,那个号码他从未拨打过,却早已烂熟于心。

最终,他还是关闭了手机,将其重新密封收好。

有些线,断了就不能再接。有些话,说了就不能收回。

他走到窗边,点燃了一支烟。烟雾缭绕中,他望着窗外沉静的夜色,大院里的路灯发出昏黄的光晕,远处传来隐约的换岗口令声。

这里的一切,安宁,有序,与他刚刚经历和即将奔赴的那个世界,仿佛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时空。

他知道,那个女孩,程微意,就生活在这片安宁之中。她应该已经回来了,或许正沉浸在暑假的悠闲里,和朋友们笑闹,被家人宠爱着。忘掉那段不愉快的插曲,忘掉他这个人。

这样最好。

烟蒂烧到指尖,带来轻微的刺痛。他捻灭烟头,关上窗户,将满室的寂静和清冷锁在屋内。

他的归家,没有声张,甚至第二天一早,当大院渐渐苏醒,响起晨练的口号声和孩子们的嬉闹声时,陆家小楼依旧安静得仿佛没有人回来过。

陆沉和父亲沉默地吃完早餐。两人都是沉默寡言的性子,餐桌上只有碗筷轻微的碰撞声。

“什么时候走?”陆远征放下筷子,问道。

“下午。”陆沉回答。

陆远征看了儿子一眼,那双历经风霜的眼睛似乎能看透很多东西,但他最终什么也没问,只是点了点头:“自己注意安全。”

“是。”

早餐后,陆沉出门了。他没有开车,只是沿着大院熟悉的路慢慢走着。阳光透过浓密的树叶洒下斑驳的光点,空气中弥漫着夏日清晨特有的草木清香。

他走过篮球场,看到几个半大的小子在打球,汗水和笑声一起飞扬。他走过小卖部,门口下棋的老人抬头看了他一眼,似乎觉得眼生,又低下头继续琢磨棋局。他走过那棵老槐树,蝉鸣聒噪得厉害。

他的步伐平稳,目光平视前方,看似随意,却又带着军人特有的警觉和审视。他像一个误入桃花源的士兵,与周围闲适的氛围格格不入。

在一个拐角,他停下了脚步。

不远处的露天游泳池里,传来一阵欢快的嬉闹声。几个年轻的身影正在水里扑腾玩闹。

他的目光,几乎是瞬间,就精准地捕捉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程微意。

她穿着一条嫩黄色的泳衣,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脸颊和颈侧,正被一个同样年纪的女生(苏蔓)撩水攻击,她一边笑着躲闪,一边不甘示弱地反击回去,笑容灿烂得晃眼,仿佛能驱散所有阴霾。阳光洒在她身上,水珠晶莹剔透。

程北辰和一个看起来像是周霆骁的年轻男人坐在池边笑着看热闹,偶尔喊两句起哄。

那是一幅充满生机与快乐的夏日图景。

陆沉站在树荫下,身影被枝叶遮挡了大半,仿佛置身于另一个寂静无声的世界。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眼神深沉,如同古井寒潭,没有任何波澜,却又仿佛将那片喧闹和阳光下的身影牢牢地锁在了眼底深处。

他看到她和朋友打闹,看到她爬上泳池边,接过她哥哥递过来的毛巾擦头发,侧着脸和旁边的人说笑,脖颈的线条优美而充满活力。

一切都很好。和他预想的一样。她正在迅速恢复,将那段不愉快的记忆抛诸脑后。

他应该感到……放心。

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昨夜烟蒂的微烫。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个方向,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沿着来时的路,沉默地离开。

背影挺拔,却带着一种孤绝的冷硬,与身后的欢声笑语渐行渐远,仿佛从未出现过。

游泳池边,程微意正笑着擦头发,忽然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下意识地扭头朝某个方向望去。

那里只有葱郁的树木,斑驳的阳光,空无一人。

“看什么呢微意?”苏蔓凑过来问。

程微意收回目光,心里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感,快得抓不住。她摇摇头,甩开那瞬间的恍惚,重新笑起来:“没什么,好像听到点动静。再来比一场?这次肯定赢你!”

“来就来!怕你啊!”

水花再次溅起,笑声重新弥漫。

夏日的蝉鸣依旧喧嚣,掩盖了所有无声的来去和深藏于平静表面下的暗流涌动。

他们生活在同一个大院,呼吸着同一片空气,距离或许不过几百米,却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深不见底的渊壑。

一个走向喧嚣日光,一个没入寂静阴影。

归家无声,告别亦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