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小小的村落。河对岸,火把如繁星般亮起,映照出至少二三十个骑在马背上、手持步枪或砍刀的狰狞身影。粗野的叫骂声和战马不安的嘶鸣声隔着河水传来,打破了夜的寂静。
坤沙的马队!来的速度远超想象!
村中顿时鸡飞狗跳,孩子的哭喊声、女人的惊叫声、男人的怒吼声乱成一团。原本沉寂的村落如同被捅破的马蜂窝,瞬间陷入绝望的恐慌。
老祭司枯瘦的脸上肌肉抽搐,手中的木杖重重一顿,对那惊慌的壮汉厉声喝道:“慌什么!叫所有人!能拿武器的都到村口!女人孩子躲进地窖!”
他的声音苍老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勉强压下了现场的混乱。壮汉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连忙跑出去大声吆喝。
老祭司猛地转向楚青天和哑巴,浑浊的眼睛里锐光闪烁:“沙皇的人是冲着你们来的!你们不能留在这里!会连累整个村子一起陪葬!”
楚青天心脏紧缩。他知道老祭司说的是事实。坤沙的人凶残暴戾,屠村这种事绝对做得出来。
“我们从后山走!”楚青天立刻做出决断,搀扶起因恐惧和伤势而几乎无法站立的哑巴。
“后山走不通!”老祭司断然否定,“他们肯定派了人绕后包抄!你们唯一的生路,是河!”
“河?”楚青天看向窗外奔腾的河流,对岸火光通明,如何渡河?
“不是从这里过!”老祭司语速极快,“往下游半里,有一处河道拐弯,水流最急,下面有暗礁,他们的马过不去,也不敢夜里贸然下水追!那里岸边藏着村里打鱼用的旧筏子!能不能撑住,看你们的命了!”
就在这时!
“砰!砰!”
对岸响起了枪声!子弹呼啸着打在村口的竹楼和地面上,溅起一片碎屑!坤沙的人开始武力威慑了!几个骑术精湛的马匪甚至已经开始策马尝试渡河!冰冷的河水没过马膝,他们叫嚣着举枪瞄准。
“快走!”老祭司猛地推了楚青天一把,然后将一个脏兮兮的小布包塞进他手里,“里面有点草药和吃的!沿着河岸下面的芦苇丛爬过去!快!”
没有时间犹豫了!
楚青天深深看了老祭司一眼,将那份恩情记在心里,然后半拖半抱着哑巴,冲出竹楼,一个翻滚,悄无声息地滑下高脚楼,隐没在岸边茂密的芦苇丛中。
身后,村落方向传来了更密集的枪声、村民愤怒的吼叫、以及马匪嚣张的狂笑,显然双方已经发生了接触交火。每一声枪响都像鞭子抽在楚青天心上,但他不能回头,只能咬着牙,压低身体,沿着泥泞的河岸,拖着哑巴奋力向下游爬去。
芦苇叶片锋利地割破皮肤,冰冷的泥水浸透衣裤。哑巴几乎完全失去了行动能力,全靠楚青天拖行,痛苦地呻吟着。
对岸的马匪似乎发现了他们的动向,几支火把开始沿着对岸向下游移动,零星的子弹射向芦苇丛,噗噗地打入水中和泥里。
“快点……别管我了……”哑巴气息奄奄,绝望地呢喃。
“闭嘴!”楚青天低吼,手臂因过度用力而剧烈颤抖,但依旧死死抓着他。母亲惨死的真相刚刚揭开,这个十年前事件的亲历者,绝不能死在这里!
半里的距离,在此刻漫长得如同跨越生死。身后的喊杀声和枪声越来越激烈,显然村民在用简陋的武器和狩猎的弓弩进行着绝望的抵抗,为他们争取着微不足道的时间。
终于,楚青天看到了那个河道急弯。水流在这里变得异常湍急凶猛,撞击着水中黑色的礁石,发出雷鸣般的轰响。他疯狂地拨开芦苇,果然在岸边一个隐蔽的水洼里,发现了一只用藤条和朽木勉强捆扎成的、极其简陋的小筏子,上面放着一根粗糙的竹篙。
能不能撑住,看你们的命了!老祭司的话在耳边回响。
楚青天用尽最后力气,将哑巴推上摇摇晃晃的筏子,自己也翻身爬了上去。筏子立刻向下沉了沉,河水漫了上来。
他抓起竹篙,奋力向岸边的礁石一撑!
简陋的木筏猛地摇晃着,脱离岸边,瞬间就被汹涌的激流裹挟着,如同离弦之箭般向下游冲去!
“在那边!他们下水了!”对岸传来马匪的叫喊声。
几支火把迅速向下游跑来,子弹更加密集地射来!但因为河流拐弯和黑暗,大多失去了准头,噗噗地打在周围的水面上。
木筏在激流中疯狂旋转、颠簸,随时可能散架或被巨浪掀翻。楚青天趴在筏子上,死死抓住捆扎的藤条,另一只手按住昏迷的哑巴,根本无力操控方向,只能听天由命地被洪水裹挟着冲向未知的下游。
对岸的马匪追了一小段,但河道在此处变得狭窄险峻,岸边是陡峭的悬崖,马匹根本无法通行。他们的叫骂声和枪声很快被远远甩在了身后,最终彻底被雷鸣般的水声吞没。
暂时的危险过去了,但自然的危险丝毫未减。
木筏如同一片枯叶,在怒吼的河水中起起伏伏,撞上暗礁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楚青天全身湿透,冰冷刺骨,体力早已透支,全凭一股意志力强撑着不让自己和哑巴被甩出去。
不知在黑暗中颠簸了多久,水流似乎渐渐平缓了一些。天际开始泛起一丝微弱的灰白。
就在楚青天几乎要昏厥过去时,他模糊的视线看到前方河道出现了一片相对开阔的水域,岸边似乎不再是陡峭的悬崖,而是茂密的森林。
然而,还没等他松一口气,木筏猛地一震,像是撞上了什么东西,速度骤减!
他抬头看去,心猛地一沉。
前方的河面上,竟然横亘着一条粗大的、锈迹斑斑的铁索!铁索离水面不高,恰好拦住了顺流而下的船只。铁索两端固定在岸边的巨大木桩上,木桩旁,似乎还搭建着简陋的了望台!
这里居然有一道关卡?!
是坤沙设下的?还是其他势力?
木筏被铁索拦住,在原地打着转。楚青天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悄悄摸向了后腰的钢锉。
岸边的树林里,传来了脚步声和说话声。几个穿着杂乱军服、提着老旧步枪的身影从了望台后走了出来,疑惑地看着河中被拦下的不速之客。
他们的衣着不像坤沙的人,倒像是……某种地方武装或者游击队?
一个看起来像是小头目的人走到岸边,用生硬的汉语喊道:“喂!你们是什么人?从哪里来的?!”
楚青天大脑飞速运转,判断着对方的身份和意图。是敌是友?
就在他准备冒险回答的瞬间,他身旁昏迷的哑巴,似乎被说话声惊动,无意识地呻吟了一声,微微睁开了眼睛。
他的目光涣散地扫过岸上那几个士兵,特别是当他们走近一些,火把(或手电)的光照亮其中一人略显稚嫩、却有一道醒目刀疤的脸庞时——
哑巴的瞳孔骤然收缩!仿佛看到了极其意外的人!他嘴唇哆嗦着,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挤出几个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字:
“…………弟弟……?”
岸上那个脸上带疤的年轻士兵,闻声猛地一愣,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死死盯住木筏上那个奄奄一息、狼狈不堪的男人。
“……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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