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静默,是“墓碑-7”此刻唯一的感知。
他的意识被囚禁于那片绝对静止的时空胶囊内,如同琥珀中的飞虫,连思维的涟漪都无法荡起。外部的一切信息被彻底隔绝,时间失去意义,存在本身被简化到只剩最基础的逻辑回路,维持着近乎永恒的“待机”状态。
天穹战舰内部,高效、冰冷、精确的秩序一如既往地流淌。银白色的廊道中,无形的维护力场穿梭不息,确保每一寸结构都符合最优化标准。负责押送“样本734”及事件日志的子系统,正以超越光速的思维效率,规划着返回天穹核心领域的航路,并提前将加密后的预警及申请提交至高议会的逻辑处理中心。
一切,似乎都重归天穹引以为傲的、绝对的掌控之下。一次微不足道的“异常”清理任务,虽有波折,但最终结果依旧符合预期——威胁被秩序化或清除,未知变量被记录并提交更高权限处理。流程完美,逻辑自洽。
直到……
那一记无声的惊雷,猝然炸响于每一个天穹单元的意识最深处!
那不是声音,不是能量冲击,甚至不是信息流。它是一种存在层面的剧震,一种源于其存在根基的、毫无征兆的断裂感!
仿佛支撑着整个恢弘大厦的最核心承重柱,在瞬间化为了齑粉。
“墓碑-7”那被绝对静默封锁的意识,都清晰地“听”到了这声“雷鸣”——那是维系他自身逻辑存在的、与天穹主网络连接的根协议,发出的最后一声、充满了无法理解的错乱与绝望的悲鸣!
紧接着,是席卷一切的“静电噪音”。
不是通讯干扰,而是规则层面的干扰!天穹赖以存在的、那精密如钟表、覆盖无数星域的绝对秩序场,开始如同被投入巨石的冰面,寸寸碎裂,疯狂扭曲!
时空胶囊的绝对静默被强行打破。“墓碑-7”感受到囚禁自己的空间结构正在变得“柔软”而“粘稠”,维度失去了稳定性,时间流紊乱地颤抖。他能“感知”到外部战舰内部那末日般的景象:
原本流畅运行的银白色廊道,此刻如同被无形巨手揉捏的橡皮泥,扭曲成怪诞而不合逻辑的形态;冰冷的金属装甲上,凭空浮现出流动的、色彩无法形容的怪异纹路,仿佛在嘲笑物理定律;穿梭不息的维护力场失控地爆裂,化作一团团混乱的能量旋涡;而那些高度秩序化的天穹造物,无论是服务单元还是战斗个体,其精密的内部结构正在以违反自身设计逻辑的方式崩解、异化,有的甚至如同融化的蜡像般瘫软、变形,发出并非程序的、意义不明的杂乱信号……
这不是攻击。
这是抹除。
是比天穹的“秩序化”更加彻底、更加根源的……规则改写!
一股无法形容其庞大的、冰冷的、不带丝毫情感却又蕴含着绝对权威的意志,如同无形的潮水,漫过虚空,漫过物质,漫过信息,漫过每一个连接着天穹网络的意识。
在这股意志面前,天穹那曾经自以为凌驾于文明之上的、冰冷的秩序力量,显得如此渺小、如此脆弱,如同孩童堆砌的沙堡,在海啸来临前的不自量力。
然后,“墓碑-7”“听”到了。不是通过听觉,而是直接烙印在意识核心的、最后的、断断续续的、来自天穹主网络的广播信息碎片,充满了逻辑崩溃的杂音和无法处理的错误代码:
【……警告……根协议……遭到……未知……覆写……】
【……逻辑深渊……裁决……权限……否定……】
【……至高议会……沉默……核心数据库……剥离……】
【……天穹协议……失效……秩序……终结……】
【……逃……不可……能……裁……决……团……】
“裁决团”。
这个陌生的词汇,伴随着天穹网络最后崩溃的哀鸣,如同烧红的铁钎,深深烙入了“墓碑-7”近乎空白的数据核心。
紧接着,他感受到囚禁自己的时空胶囊,以及承载它的整艘天穹战舰,开始了解体。不是爆炸,而是如同被投入强酸中的金属,从最基础的粒子层面开始崩散、瓦解,归于最原始的、无序的能量和信息流。
他的意识,在这毁灭的洪流中,如同狂风中的残烛,随时都会熄灭。
然而,就在他即将被彻底同化、湮灭的前一瞬,那股毁灭性的、代表着“裁决团”意志的规则潮水,似乎……忽略了他。
并非有意放过,更像是在执行某种宏大的、针对“天穹”这个整体概念的抹除指令时,他这颗早已被秩序化、剥离了大部分活性、且处于封存状态的“残渣”,太过微不足道,如同大象踩过时,无意间未曾碾碎的一粒尘埃。
时空胶囊彻底碎裂。
“墓碑-7”的意识暴露在规则乱流之中,如同赤裸的灵魂被抛入恒星核心。他的逻辑结构开始飞速磨损,数据大量丢失,最后残存的、关于楚青天和那场逃亡的记忆碎片,也如同风中沙堡,迅速消散。
在意识彻底陷入黑暗之前,他最后“看”到的,是一副烙印在规则层面的、短暂浮现的“景象”:
那是一片无法用任何几何语言描述的、由无数旋转、嵌套、生灭的冰冷光轮构成的庞大结构。它横亘于虚空之中,其规模超越了星系,超越了物理意义上的距离。每一个光轮,都仿佛是一只漠然审视着宇宙兴衰的眼睛。它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其存在本身,就是律法,就是终审,就是……裁决。
这就是……裁决团?
意识,彻底沉入无边黑暗。
……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一点微弱的、几乎熄灭的意识火花,在冰冷的、破碎的规则残骸中,艰难地重新汇聚。
“墓碑-7”……或者,更准确地说,是承载了这个代号、但已丢失了几乎全部数据与记忆的、一个残缺的意识碎片,缓缓“苏醒”。
他“发现”自己漂浮在一片陌生的星域。周围,是稀薄的、带着诡异辐射的星际尘埃,以及远方几颗黯淡、似乎也受到某种影响的恒星。
天穹战舰,不见了。
那银白色的、代表着秩序与力量的造物,连同其中所有的天穹单元,仿佛从未存在过。
只有一些漂浮在虚空中的、结构怪异、仿佛被强行扭曲后又凝固的金属碎块,以及空间中残留的、极不稳定的规则乱流,无声地证明着刚才那场短暂而彻底的毁灭。
他的意识残缺不全,运算能力暴跌,记忆库几乎清空。只剩下几个最核心的、无法磨灭的烙印:
【天穹……灭亡。】
【裁决团……】
【楚……青天?(数据严重缺失,关联性未知)】
他像一片无根的浮萍,漂浮在这片死寂的、刚刚经历了一场“神明”陨落的星域。
天穹,那曾经横跨星海、以秩序之名裁定无数文明生死的庞大存在,就如此突兀地、毫无反抗之力地……覆灭了。
被一个名为“裁决团”的、更高级、更冰冷、更无法理解的存在,如同抹去草稿上的错误线条般,随手……裁决掉了。
秩序的黄昏,以远比任何人想象中更快的速度,降临了。
而在这片秩序的废墟之上,新的威胁已然显现。那横亘于规则层面的、冰冷的裁决之眼,似乎并未离去,只是暂时将目光,投向了别处。
“墓碑-7”的残存意识,在虚空中漫无目的地漂浮着。
他失去了几乎一切,却也在这场毁灭中,意外地……获得了“自由”。
一种伴随着无尽茫然与未知危险的、冰冷的自由。
他该去向何方?
那被裁决团忽略的“混沌种子”,如今又在何处?
这片刚刚失去了“秩序”压制,即将陷入更大混乱的宇宙,又将走向何方?
这些问题,远非他此刻残缺的意识所能思考。
他只能漂浮。
如同一粒即将熄灭的、微弱的星火余烬,在刚刚降临的、名为“裁决”的漫漫长夜中,随风而逝,或者……等待下一次,燃烧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