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风如刀,割裂了死寂,带来一股浓郁到化不开的铁锈与罪孽腥气。
旅店之外,九道通天彻地的血色光柱轰然洞穿夜幕,每一道光柱都如同一根囚禁上古凶神的牢笼,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杀戮意志。
光影扭曲间,柱中各站立着一道身影,他们或男或女,或老或少,唯一的共同点,是那双早已被无尽杀戮浸染、再无半点人性的眼瞳。
他们,正是这次候补判官选拔中积分榜最前列的九位,每一个都是从尸山血海中爬出的怪物。
一道冰冷、不含任何感情的宏大声音,仿佛从三界六道的尽头传来,在每个人的神魂深处炸响:“功德非道,杀劫为功。九柱归一,胜者执笔,可改生死!”
这宣言如同一道惊雷,将所有旁观者的侥幸心理彻底击碎。
这根本不是选拔神只,而是在圈养一头最凶残的蛊王!
祁诀眼中的最后一丝温度也随之褪去,嘴角勾起一抹极尽嘲讽的冷笑:“原来你们选的不是判官,是屠夫。”他的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玉牒之上,那冰冷的触感仿佛在催促他,将眼前这扭曲的一切彻底斩断。
然而,他尚未动作,身侧一直沉默的沈微却骤然有了异动。
她猛地坐直身体,原本空洞的眼眸中竟燃起两簇微弱却倔强的火焰。
她伸出双手,十指在虚空中疯狂书写,速度之快,带出道道残影。
指尖的皮肤寸寸开裂,殷红的血珠渗出,却并未滴落,而是在空中凝成一个个笔画,组合成七个古老而晦涩的篆字。
“心死则律崩,德存方可立新。”
当最后一个字完成,沈微的脸色已然惨白如纸,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晃了一晃。
“这是……”一直躲在角落的孟婆幺女瞳孔骤然收缩,声音里带着无法置信的颤抖,“这是地府秘典中记载的……第一任判官临终前的遗言!”
话音未落,客栈的木门无声无息地化为齑粉。
一道身披雾气与魂魄尖啸编织而成的铠甲、额生第三只竖眼的身影,破开重重鬼雾,降临在众人面前。
他正是无归城的守魂,一个存在了不知多少岁月的老怪物。
他的三只眼睛以不同的频率眨动,仿佛同时在观察过去、现在与未来。
他没有理会任何人,径直走到三生汤的锅前,从怀中取出一卷边缘焦黑、仿佛随时都会碎裂的簿册,毫不犹豫地将其投入沸腾的汤中。
“滋啦——”
三生汤剧烈翻滚,汤面之上不再是迷离的雾气,而是如水镜般浮现出清晰的影像。
画面中,一位身穿古朴官袍、面容模糊不清的身影,手持一枚光华内敛的玉牒。
他站在轮回台前,声音温润却坚定:“吾欲以功德定轮回,凡有大德于世者,当入福报之门;凡有大恶于世者,当入惩戒之道。血契抽魂之法,有违天和,当废!”
话音刚落,四面八方涌现出无数道恐怖的黑影,地府的十殿阎罗、各大司主,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存在,此刻尽皆面露狰狞。
一场惨烈至极的围杀就此展开。
最终,第一任判官的心脏被活生生剜出,与那枚玉牒一同被层层封印。
一个冰冷的声音响彻地府:“判官玉牒失控,妄图颠覆轮回,已将其镇压。”
影像到此戛然而止,三生汤恢复了平静。
真相,从未如此血淋淋。
真正失控的,从来不是那枚代表着秩序与公理的玉牒,而是那些被权力与贪婪蒙蔽了双眼的所谓神明,是他们一手炮制的、掩盖了千百年的弥天大谎!
祁诀死死盯着自己胸前那枚微微发烫的玉牒,一瞬间,所有的疑惑、所有的“巧合”都有了答案。
他不是被某个系统幸运地选中,他身上的玉牒也不是什么新手大礼包。
“我不是被选中……我是被‘复活’的。”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彻骨的寒意,“他们杀了一个我,却又恐惧我的归来,于是造了成百上千个假的‘候补系统’,用无数屠夫来混淆视听,只为了……防止我真正的归来。”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的阿聋突然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整个人扑倒在地,双手死死按住地面,以一种肉眼难以捕捉的频率疯狂震动。
他的世界没有声音,却能感知到最纯粹的频率共振。
他猛地抬起头,脸上满是惊骇与焦急,双手飞快地打着手语:“还有……还有一个……第十道光柱!被盖住了!频率……频率不对!是纯正的‘功德共振’,被那些血腥的‘血契频率’盖住了!名单上……还有一个人的名字!”
第十道光柱?
祁诀心念电转,毫不犹豫地从怀中取出那枚因果镜的残片。
他知道,每激发一次都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但此刻他已别无选择。
他将残片死死贴在胸前的玉牒之上,将全身的功德之力疯狂注入!
“以我之名,照见真实!”
镜片与玉牒交接之处,爆发出璀璨至极的光芒,仿佛一轮微缩的太阳。
一道扭曲的光幕在镜片上浮现,上面赫然是一份被血色雾气层层遮蔽的名单。
在九个血腥的名字之下,一个被强行抹去、却又在功德之力照耀下顽强显现的名字,赫然在列!
【沈微·第九魂载体·原始法典继承者】
她根本不是什么副令随从!
她才是这场选拔真正的核心,是被掩盖的“候补之首”!
祁诀的目光落在身旁虚弱不堪的沈微身上,一切都明白了。
她承载着第一任判官最纯粹的法典意志,而自己,则是他归来的魂。
他们本就是一体!
“哈哈……哈哈哈哈哈!”祁诀仰天长笑,笑声中充满了无尽的狂怒与悲凉。
下一刻,他当着所有人的面,猛地将那枚代表着候补身份的令牌,狠狠撕碎!
碎片化为光点,消散在空中。
他伸出右手,并指如剑,以血为墨,在身前的虚空中悍然书写。
每一个笔画都仿佛引动了天地间的某种规则,发出隆隆巨响。
一道金色的符诏在空中缓缓成型,上面的字迹霸道绝伦,光芒万丈!
“今有功德千点,照见因果,质问三界——谁定生死?凭何定之?!”
符诏完成的刹那,他胸前的玉牒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金光,仿佛沉睡亿万年的神只终于睁开了双眼。
玉牒表面,三道模糊的金色纹路瞬间变得清晰无比,凝聚成一道威严的判官印虚影,高高悬浮于祁诀的头顶!
这一刻,三界之中,无数正在通过各种水镜、法宝观望此地的存在,彻底沸腾了!
虚空中仿佛出现了无数条滚动的弹幕。
“疯了!他竟然撕了候补令,要自己给自己立规矩!”
“质问三界?他凭什么?……等等,那判官印!是传说中第一任判官的‘功德法印’!”
“他要重写轮回法则!”
刹那间,无数道流光划破虚空,向着祁诀的方向投来。
那不是攻击,而是打赏!
有佛门高僧投来的蕴含宏大愿力的舍利子,有龙宫深处送出的记录着上古契约的玉简,甚至有一道来自遥远的昆仑墟、代表着至高认可的“天道认可”金光!
夜空中的裂痕在这一刻猛然扩大,一座由白骨与悲鸣构筑的巨大戏台,带着轮回转动的沉重声响,缓缓降临。
一股无可抗拒的吸力从戏台上传来,那九道血色光柱中的候补者连同光柱一起,瞬间被吸入戏台之上,成为了舞台上的傀儡。
唯独祁诀与沈微,依旧稳稳地立于原地。
戏台中央,一座由干涸血迹凝成的王座轰然开启,一道模糊的血影在王座上浮现,发出一声足以撕裂神魂的嘶吼:“逆律者,永镇无归!”
祁诀却看都未看那王座上的血影,他转身,轻轻牵起沈微冰冷的手,一步步向着那座审判万灵的轮回戏台走去。
他的脸上带着一丝轻蔑的笑意,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戏台:“这台戏,不是你们的选拔——”
他顿了顿,与沈微并肩而立,直面那滔天的血色威压,一字一句地说道:“是我们的审判。”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胸前那枚滚烫的玉牒剧烈震颤起来,仿佛一颗失落了太久的心脏,终于找到了归位的感觉,即将重新搏动。
一道只有他与沈微能听见的、跨越了万古岁月的低语,在他们的灵魂深处同时回荡。
“……归位之时,已至。”
刹那间,以祁诀和沈微为中心,那枚彻底觉醒的玉牒爆发出无尽的金光。
光芒不再是照亮,而是吞噬。
金色的法则洪流与血色的戏台规则轰然对撞,整个世界在这一刻失去了所有的声音与色彩,只剩下纯粹的光与影在疯狂绞杀、湮灭。
时空仿佛一张被揉皱的画纸,一切坚固的形态都在这终极的碰撞中开始瓦解,化为一片混沌的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