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门在身后骤然闭合,刺目的白光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的昏沉。
祁诀和沈微踉跄着冲出,脚下并非预想中坚实的直播大厅,而是碎石与尘土。
浓郁的灰雾如粘稠的浆液包裹着四周,能见度不足三尺,空气中弥漫着腐朽与悲凉的气息。
这是一片废墟,断壁残垣在雾中勾勒出狰狞的轮廓。
废墟中央,唯一完好的,是一座古朴的石台。
台上,一卷金边诏书静静躺着,其上用篆书写就的“平反诏”三个大字,正泛着一层虚无缥缈的微光,仿佛随时会消散。
就在此时,一道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在两人脑海中同时响起:
【任务完成,奖励发放:寿命+3年,功德+1000,解锁特殊技能‘誓愿回响’。】
【誓愿回响:可将宿主强烈的意愿灌注于特定媒介,引动共鸣,效果视意愿强度与媒介契合度而定。】
奖励丰厚,可祁诀的眉头却拧得更紧了。
他没有丝毫任务完成的喜悦,反而一股彻骨的寒意从心底升起。
因为他胸膛之下,那枚由十万忠魂意志凝聚的莲核,此刻正以前所未有的频率剧烈搏动,犹如一面失控的战鼓。
原本震耳欲聋的呐喊与咆哮,此刻竟化作了千万道细碎而绝望的低语,汇成一股阴冷的潜流,冲击着他的神魂。
“……不是真的。”
“……假的。”
“……又是这样……”
这些低语充满了被欺骗了千百次的疲惫与麻木。
祁诀猛地攥紧拳头,李忘机消散前那最后一句几乎微不可闻的话,如惊雷般在他耳边炸响——“真正的昭雪,需天子亲口。”
“那鼓声……”沈微扶着身旁一截断墙,剧烈地喘息着,脸色苍白如纸。
她抬起的手指在控制不住地颤抖,“我……我好像还在听见,就在耳边……”她的瞳孔在灰雾中忽明忽暗,一道与她容貌酷似的清冷残影,在她识海深处一闪而逝,那是“沈影”残留的印记。
那面催命的惊魂鼓,不仅敲碎了镇北军的忠骨,也几乎震散了她的神魂。
祁诀一步上前,并指如剑,指尖逼出一滴殷红中带着淡淡金色的血液,不由分说地点在沈微的眉心。
金血触及肌肤,立刻化作一个繁复而温暖的符文——【安魂印】。
一股温和的力量瞬间流遍沈微全身,将那萦绕不去的鼓声与识海中的残影一同镇压下去。
“你不是她,你是沈微。”祁诀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沈微浑身一颤,迷离的眼神重新聚焦,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刚从溺水的边缘被拉回。
话音未落,中央的石台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起来,尘土飞扬。
一道半透明的虚影在石台前缓缓凝聚,身着官袍,面无表情,正是先前引领他们进入副本的长安鬼使。
与之前不同的是,他手中那块刻着“斩叛”二字的令牌,此刻上面的字迹已经扭曲变化,化作了“昭雪”二字。
鬼使手捧诏书,用那毫无起伏的语调高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镇北军霍氏一门,忠烈可表,前事系奸佞构陷,朕心甚哀。今特赦其罪,准其魂归地府,入轮回,钦此——”
“天子在哪?”
一道冰冷的声音打断了鬼使的宣读。
祁诀站在原地,目光如刀,直刺那虚影,“这诏书,他为何不亲自来念?他敢不敢亲自来念?”
鬼使的动作一滞,机械地转头看向祁诀,眼中没有丝毫波澜:“此乃地府‘代诏仪式’,循例而行。”
“又一个循例而行……”一声幽幽的叹息在祁诀身侧响起,李忘机的残影不知何时悄然浮现,他的身影比之前更加虚幻,仿佛随时会被风吹散。
他望着那卷诏书,眼神里是看透了两千年的悲哀,“此乃地府为安抚孤魂野鬼设下的流程,是例行公事。两千年来,已有十七位像你们这样的‘说客’,带着类似的诏书来到这里。可结果呢?无一真正翻案。”
十七位!
祁诀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难以言喻的怒火与悲凉冲上头顶。
他瞬间明白了,霍无咎跪倒在雪地中,对他嘶吼的那句“若早有人肯听一句”,究竟意味着何等的绝望!
他们要的,从来不是地府一张无关痛痒的文书,不是这种走流程般的施舍!
他们要的是活人的承认,是当世的公正,是史书上被篡改的真相,能够被堂堂正正地改写回来!
这纸诏书,不是昭雪,是侮辱!
“原来如此……”祁诀低声自语,随即发出一声冷笑,笑声在死寂的废墟中显得格外刺耳。
他猛地抬起手,心念一动,胸膛内的忠魂内核爆发出璀璨的金光。
他将刚刚获得的技能【誓愿回响】催动到极致,把胸中那股积压的、替十万亡魂不平的滔天怨气与意念,悉数灌入了自己的声音之中,对着那卷金边诏书,发出了振聋发聩的怒吼:
“你们不是叛徒!”
声浪如实质的惊雷炸开,整个空间为之震颤!
那卷泛着虚光的“平反诏”仿佛被无形的大手攥住,在一瞬间被点燃,熊熊金焰升腾而起,顷刻间便化作了一捧纷飞的灰烬!
灰烬尚未落地,整片废墟之下的大地开始了剧烈的震动。
灰雾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撕开,一道道模糊而高大的身影在四周缓缓浮现。
当先一人,身披残破的玄甲,手按长刀,正是霍无咎。
他身后,是密密麻麻、望不到边际的阴兵军阵,十万道目光,跨越了两千年的时光,此刻齐齐汇聚在祁诀一人身上。
赵破奴从军阵中走出,在那漫天飞灰之下,对着祁诀轰然单膝跪地,声音嘶哑而沉重:“你说过,要替我们走完这最后一程。”
祁诀迎着十万道目光,重重点头。
他一把撕开胸前的衣襟,露出下方那枚皮肤下散发着微光、仿佛一颗金色心脏般跳动着的“忠魂内核”。
“现在,我带你们去长安!”他的声音响彻四野,不再是自言自语,而是对十万英灵的宣告,“不是借鬼使之口,不是靠地府施舍!是用你们自己的声音,去问一问那位高高在上的天子,为何忠良埋骨,奸佞当道!去逼他亲口说出,你们到底是忠,还是叛!”
说罢,他转向身旁的沈微,眼神灼灼:“你能从蛛丝马迹中推理出历史的真相,但这一次,光知道真相还不够。我们要亲手……改写它!”
沈微深吸一口气,心中的震撼与激荡无以言表。
她握紧了手腕上那串祁诀赠予的安魂铃,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驱散了她心中最后一丝迷茫。
她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那就……让历史重演一次。”
随着她话音落下,仿佛是对他们决心的回应,四周的灰雾骤然向内收缩,脚下的石台与废墟轰然崩塌,坠入无尽的深渊。
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凭空出现的、高达数丈的血色光门。
光门之上,龙飞凤舞地刻着四个大字——长安·未央宫。
【警告!
检测到违规操作!
宿主试图进入非指定副本,将触发‘天律追谴’!
请立即停止!】
冰冷的系统警告声尖锐地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
祁诀却恍若未闻,他毫不犹豫地牵起沈微的手,在十万阴兵的注视下,一步踏入了那扇不祥的血色光门。
在他身后,霍无咎望着他的背影,低声呢喃,像是在对身后的兄弟们立誓:“这一程……我们跟你走。”
十万残魂,紧随其后,如潮水般涌入光门。
而在遥远的地府深处,那间永恒不变的当铺里。
典当童慢条斯理地合上了面前一本厚重的簿册,簿册的封面上,“祁诀”二字若隐若现。
他抬起头,仿佛看穿了层层空间,看到了那化为灰烬的诏书,以及那扇开启的血色光门。
他拿起朱笔,在祁诀的名字后面,轻轻添上了一个注脚,随即发出一声似有若无的轻叹。
“他烧了诏书……可记作‘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