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运来那句带着浓重川味、仿佛只是抱怨对方力气大了点的嘟囔,在死寂一片、落针可闻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刺耳。
“龟儿子…劲儿…劲儿还挺大哈?”
声音瓮声瓮气,带着点茫然和一丝无辜的尴尬,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单手震裂周猛铁拳的恐怖一幕,真的只是对方“劲儿太大”导致的意外。
然而,这轻飘飘的一句话,落在周猛耳中,却如同最恶毒的嘲讽和最响亮的耳光!他猛地抬起头,那张因剧痛和失血而惨白的国字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浓眉倒竖,虎目圆睁,里面充满了极致的屈辱、暴怒和一丝挥之不去的骇然!他那只皮开肉绽、兀自滴血的拳头剧烈地颤抖着,喉咙里发出受伤野兽般的“嗬嗬”低吼,似乎下一刻就要不顾一切地再次扑上来拼命!
“猛儿!不得放肆!”
一声低沉却蕴含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喝止,如同惊雷般在周猛耳边炸响!
周震山一步踏出,瞬间出现在周猛身前,将他那魁梧却因伤痛而微微佝偻的身躯挡在了身后。老者那深邃如古井的眼眸,此刻不再有丝毫和煦,而是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和审视!他目光如电,死死锁定在依旧浑身糊满黑泥、像个泥塑般站在客厅狼藉中的梅运来身上。
刚才那一瞬间的交手,时间虽短,却如同惊鸿一瞥,在他这位浸淫武道数十年的宗师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快!快得超越了常理!梅运来抬手格挡的动作,看似随意,却后发先至,精准到毫巅!那种速度,绝非依靠蛮力或取巧,而是源自对身体力量最本能的、近乎预知般的恐怖掌控力!
稳!稳得如同泰山磐石!面对周猛凝聚毕生功力、狂暴如火山喷发的一拳,梅运来身体纹丝未动,甚至连卸力的姿态都没有!那只沾满黑泥的手掌,如同接住一片飘落的羽毛般,轻描淡写地就握住了那足以轰塌墙壁的狂暴铁拳!这需要何等恐怖的下盘根基和身体强度?!
重!重得如同大地倾覆!那反震之力…周震山看得清清楚楚!绝非梅运来主动发力反击!纯粹是周猛那狂暴的力量轰击在对方那深不可测的躯体上,如同海浪撞上礁石,被硬生生反震回来导致的后果!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梅运来身体本身蕴含的力量和坚韧程度,已经达到了一个让周猛全力攻击都如同蚍蜉撼树的可怕境界!
深不可测!
周震山脑海中只剩下这四个字!这个浑身恶臭、糊满黑泥、看起来狼狈不堪的年轻人,其体内蕴含的力量和境界,绝对远超他的想象!甚至…可能已经触摸到了传说中的那个门槛?!
周猛输得不冤!输得心服口服!不,应该说,能只断几根指骨、裂了虎口,已经是对方手下留情、或者说根本没把他当回事的结果!
冷汗,无声地从周震山鬓角滑落。他心中那点原本存着试探、甚至想借机压一压这个“新秀”的心思,此刻早已烟消云散,只剩下浓浓的敬畏和一丝后怕!幸好!幸好刚才没有让周猛下死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爷爷!他…” 周猛被周震山挡住,依旧不甘地低吼,声音因剧痛和屈辱而颤抖。
“闭嘴!” 周震山头也不回,声音低沉却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威压,瞬间压下了周猛所有的躁动。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脸上努力挤出一丝和煦(这次是真的带上了敬畏)的笑容,对着梅运来郑重地拱了拱手,腰身都比之前弯得更低了几分:
“梅大师!”
这三个字一出,如同平地惊雷!
林彩霞猛地捂住了嘴,美眸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周家老祖,州城古武界的泰山北斗之一,竟然称呼梅运来为…大师?!
周武瞳孔剧震,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看向梅运来的眼神再无半分轻视,只剩下深深的忌惮和敬畏。
周猛更是如遭雷击,呆立当场,连手上的剧痛都仿佛忘记了。
周震山的声音带着由衷的敬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继续道:“老夫周震山,管教无方,后辈鲁莽,冲撞了大师,实乃大罪!还请大师…大人大量,莫要与这无知小儿一般见识!”
他的姿态放得极低,语气诚恳至极,哪里还有半分之前那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探究?完全是一副面对前辈高人的恭敬模样!
梅运来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大师”称呼和对方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态度搞得有点懵。他挠了挠糊满黑泥的后脑勺,看着周震山那恭敬的姿态,又看看周猛那惨白痛苦的脸,瓮声瓮气地摆了摆手:“老爷子言重了…啥子大师哦…老子就是…就是力气大了点…没收住…真不是故意的…” 他这话倒是有几分真心实意,刚才纯粹是本能反应。
然而,他这“谦虚”的话,听在周震山耳中,却更像是高人风范,深藏不露!
“大师虚怀若谷,老夫佩服!” 周震山脸上的敬畏之色更浓,他不再犹豫,对身后的周武使了个眼色。
周武立刻会意,上前一步,动作迅捷地从怀中取出一个巴掌大小、通体由紫檀木打造、散发着淡淡清香的古朴木盒。他双手捧着木盒,如同捧着最珍贵的圣物,躬身走到梅运来面前,将木盒高高举起。
周震山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无比的郑重:“今日登门,仓促之间,未能备下厚礼。区区薄物,权当是给大师压惊,更是为这不成器的小辈向大师赔罪!一点州城产业的地契,些许药材,还有周家祖传强身健体、固本培元的一点心得手札…聊表心意,万望大师笑纳!”
他说话间,周武已经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那紫檀木盒的盒盖。
盒内铺着明黄色的丝绸软垫。
最上面,是一份折叠整齐、纸张泛着特殊光泽的契约文书,隐约可见“地契”、“州城中心区”、“商业广场”等烫金字样,价值难以估量!
下面,则是几株被真空封存的药材,虽然隔着封存袋,但那形态、色泽,无不透露出非凡的灵气和年份,一看便知是千金难求的珍品!其中一株人参,根须虬结如龙,通体金黄,隐隐散发着微光,赫然是极其罕见的金玉参王!
最底层,则是一本用金线装订、纸张古旧泛黄的线装手札,封面用古朴的篆书写着《周氏锻体精要》几个字。这显然是周家核心的锻体功法秘本,其价值对于武者而言,远胜黄金万两!
这份礼单,不可谓不重!诚意不可谓不足!尤其是那本《周氏锻体精要》,几乎等同于将家族部分核心传承奉上!这不仅是为了赔罪,更是赤裸裸的示好和结交!
周震山的态度已经摆得不能再明白了——眼前这个看似狼狈的年轻人,绝对是他们周家得罪不起、也必须要倾力结交的超级强者!“梅大师”之名,当之无愧!
林彩霞看着那打开的紫檀木盒,美眸中异彩连连!她虽不懂武,但那地契的价值和药材的珍稀她一眼便知!更让她心惊的是周家这近乎卑微的结交姿态!梅运来…这个被她捡回来的“便宜老公”…到底强到了什么地步?!
梅运来也愣住了,看着盒子里那些明显价值不菲的东西,尤其是那本地契和那本古书,有点手足无措。他挠挠头,看向周震山:“老爷子…这…这也太贵重了…老子…”
“大师不必推辞!” 周震山连忙打断,语气恳切,“此乃周家一片心意!也是为猛儿的鲁莽赔罪!大师若不收下,老夫心中实在难安!”
他姿态放得如此之低,梅运来看着对方花白的头发和诚恳的眼神,又瞥了一眼旁边脸色惨白、拳头还在滴血的周猛,再想想自己把人房子搞成这样(虽然是自己家),还把人孙子手震裂了…好像…是有点理亏?
“呃…那…那就多谢老爷子了…” 梅运来瓮声瓮气地应了一句,算是收下了。他心思单纯,只觉得收了东西,这事儿就算揭过了。
周震山闻言,如释重负,脸上露出了真正的笑容,再次深深一揖:“多谢大师海涵!”
他身后的周武,也恭敬地将紫檀木盒合上,双手奉到梅运来面前。
客厅里的气氛,瞬间从剑拔弩张,变得微妙而恭敬起来。只有周猛低着头,看着自己滴血的拳头,眼神复杂,充满了屈辱、痛苦,还有一丝…挥之不去的茫然和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