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的百叶窗被风吹得噼啪响，顾沉舟盯着电脑屏幕上连续下滑的销售数据，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屏幕右下角弹出的新闻推送格外刺眼——“全球经济下行，奢侈品行业遇冷”，这行字像根细针，扎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林浅端着两杯热咖啡走进来，杯壁上凝着的水珠滴在红木桌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各门店的报表都看了？”她把咖啡放在顾沉舟手边，自己那杯刚碰到嘴唇就皱了皱眉，“南门店长说，上周的客流量还不到去年同期的一半，几款主打项链连试戴的人都少了。”
顾沉舟拿起咖啡喝了一口，滚烫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没压下心里的躁。他点开库存清单，密密麻麻的数字看得人眼晕：“城西仓库里还压着三千多条‘星芒’系列手链，那是去年林浅你设计的爆款，现在连VIp客户都只看不买。”他说着，指腹在屏幕上划过“星芒”的设计图——纤细的银链上缀着碎钻，像把星星串起来，去年这个时候，车间里的工人三班倒都赶不上订单，如今却成了压仓货。
“我刚跟供应链的张叔通了电话。”林浅拉开椅子坐下，声音里带着点疲惫，“他说上游的宝石商不肯松口，预付款还得按以前的比例付，不然就断货。可咱们现在的现金流……”她没说下去，只是从文件夹里抽出一份报表，上面用红笔圈出了几个数字：库存周转率下降40%，现金储备只够维持三个月。
这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老管家福伯探进头来，手里拿着一叠信封：“先生，太太，这是各门店刚送上来的请假单，好几个店员说家里有事先回去了，还有两个想辞职，说找了份超市收银员的工作，好歹稳定。”
顾沉舟接过请假单，最上面一张是南门店的小雅，去年刚从珠宝设计专业毕业，总说要跟着林浅学设计，如今却在辞职理由里写着“行业寒冬，想求个安稳”。他捏着那张纸，忽然想起父亲还在时，总说“做珠宝这行，得熬得住热，也经得住冷”，那时他还觉得是老辈人故弄玄虚，现在才懂这话的分量——父亲创办顾氏的第三年也遇过危机，据说把家里的老宅都抵押了才挺过来。
“福伯，告诉她们，辞职可以，但这个月的绩效奖翻倍发，就说是‘守店补贴’。”林浅忽然开口，语气平静却透着坚定，“另外，让仓库把‘星芒’系列的包装换了，用咱们前年剩下的环保纸盒，成本能降三成，然后通知所有门店，搞个‘旧饰换新’活动——旧珠宝拿来抵价，不管是不是咱们品牌的，都按市价的五折算，抵的钱只能换新款，不能折现。”
顾沉舟抬眼看她，眼里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笑了：“这招够绝，既清了库存，又能拉新客。”他点开设计库，翻出林浅上个月画的草图，“那这款‘苔痕’系列提前上吧，用料是普通银加青金石，定价压到‘星芒’的一半，就走平价路线，超市收银台旁边不都摆着小饰品吗？咱们也往商场一楼的结账区铺，让逛街的人顺手就能买。”
林浅跟着点头，手指在报表上圈出几个分店：“我让设计部把‘苔痕’的吊坠改小一半，做成钥匙扣大小，学生党应该会喜欢。对了，让车间别只盯着高端工艺，把以前淘汰的半自动机器再调试调试，批量生产刚好够用，省得请那么多老师傅加班。”
正说着，财务总监敲门进来，脸色不太好看：“顾总，银行那边刚回话，说咱们的信用额度得降一半，还说……还说要是下个月回款跟不上，可能要提前收贷。”
顾沉舟手里的咖啡杯顿了顿，杯底在桌上磕出轻响。他沉默了几秒，从抽屉里拿出个铁皮盒，里面是父亲留下的老账本，泛黄的纸页上记着1998年的危机：“裁掉三个领班，保留核心技工，剩下的按工时算钱，多劳多得。”他指着账本上父亲写的“共渡难关”四个字，“跟银行说，我把市中心那套公寓抵押了，下周就能办手续。另外，通知所有管理层，这个月开始只发七成工资，等缓过来了，双倍补上。”
林浅看着他手里的账本，忽然起身走到窗边，对着楼下喊：“福伯，让食堂今晚加个红烧肉，算我请客！”转头对顾沉舟笑了笑，“员工餐得跟上，不然哪有力气干活？”
傍晚时分，各门店的海报都换了新的，“旧饰换新”的红色横幅在夕阳下格外显眼。南门店的小雅看到海报，给林浅发了条消息：“林姐，刚有个阿姨拿了条二十年前的金项链来，说想换给孙女，我按五折算给她，她笑得合不拢嘴呢。”后面还附了张照片，阿姨手里捏着包装简陋的“星芒”新款，脸上的皱纹里都透着高兴。
顾沉舟刷到这条消息时，林浅正对着电脑改“苔痕”的设计图，屏幕光映着她的侧脸，认真得像在画珠宝的灵魂。他忽然想起父亲账本最后一页的话：“危机不是躲过去的，是带着大家一起闯过去的。”此刻办公室的百叶窗还在响，但听着倒像在为谁鼓掌。
仓库那边传来消息，换了包装的“星芒”第一天就出了八十多条；车间的老机器重新转了起来，师傅们虽然累点，但看着流水线上的“苔痕”钥匙扣，眼里都有了劲；连银行经理都打来电话，说看到门店的热闹景象，愿意再宽限两个月。
夜深时，顾沉舟和林浅锁了办公室的门，走廊里能听到员工宿舍传来的笑声——大概是在抢食堂剩下的红烧肉。林浅忽然说：“你看，其实也没那么难，就像你爸说的，大家攥着劲往一处使，总能扛过去。”
顾沉舟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老账本，纸页上的铅笔字被岁月磨得模糊，却像有股暖流顺着指尖往上爬。他嗯了一声，抬头时，看见月亮正从云里钻出来，照亮了楼下排队换货的人群，像一串流动的光，在危机的夜色里，慢慢汇成了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