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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现场

道光十九年三月十九日(1839年4月11日),广州城的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钦差行辕大门前,卫兵持刀肃立,目光如炬。得到传唤的洋商们,主要是英国商人,三五成群地走来,脸上带着惯有的傲慢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他们交头接耳,猜测着这位新钦差的目的——无非是索要更多贿赂,或者雷声大雨点小地训诫一番。颠地甚至低声对同伴说:“准备好我们的‘诚意’,看看这位大人胃口有多大。”

然而,当他们踏入森严的大堂,看到端坐在正中央、面沉如水的林则徐,以及分列两旁、神情肃穆的两广总督邓廷桢、水师提督关天培时,心里那点侥幸瞬间消散了一半。这里没有客套的寒暄,没有虚伪的笑容,只有一股无形的、冰冷的压力。

林则徐没有废话,他目光如电,扫过下面这群形色各异的洋商,直接命人宣读早已拟好的《谕洋商责令外商呈缴烟土稿》。这道谕令,不是商量,是命令;不是劝诫,是最后通牒!

谕令的核心只有两条,却字字千钧:

第一,所有外商必须将在趸船上所有的鸦片,尽数缴出,不得丝毫藏匿。

第二,必须出具甘结(保证书),声明“嗣后来船,永不敢夹带鸦片,如有带来,一经查出,货尽没官,人即正法,情甘服罪”。

宣读完毕,大堂内死一般寂静。洋商们惊呆了!他们没想到林则徐如此不留余地,不仅要收缴现存的所有鸦片(那价值数百万两白银!),还要他们立下这种生死状,这等于彻底断绝了他们最暴利的财路!

短暂的震惊后,会场炸开了锅。洋商们纷纷表示“无法做主”、“需要时间商议”,试图拖延。颠地更是公然叫嚣,态度蛮横。

林则徐耐心耗尽,他猛地一拍案几,霍然起身,声如洪钟:“本大臣奉旨而来,誓与此事相始终,断无中止之理!若鸦片一日未绝,本大臣一日不回,誓与此事相始终,断无中止之理!”

这句掷地有声的誓言,像惊雷一样在大堂炸响,震得所有洋商目瞪口呆。他们终于明白,眼前这位官员,和他们以前遇到的所有清朝官员都不同,他不爱钱,不怕事,意志如钢铁!

林则徐不给对方喘息之机。他随即宣布:“即日起,封锁商馆,所有华人买办、仆役一律撤出,断尔等水火之接济!何时缴烟具结,何时解封!”

这是雷霆手段!广州城外河的英国商馆区被中国兵勇团团围住,里面的洋商一下子成了瓮中之鳖。他们失去了食物和饮水供应,也无法与外界传递消息,往日奢靡的生活瞬间陷入困境。商馆内乱作一团,抱怨声、争吵声不绝于耳。

英国驻华商务总监义律此时还在澳门,闻讯后火速赶到广州,试图挽回局面。他先是试图狡辩,将责任推给清政府自身的管理不善;见无效,又企图以“英国财产”为由,要求林则徐解除封锁,并承诺由他负责让商人缴出部分鸦片,以求体面解决。

林则徐看穿了义律的缓兵之计,寸步不让。他严正驳斥了义律的所有借口,指出鸦片是毒害中国的违禁品,必须全部、干净、彻底地销毁。在绝对的实力控制和坚定的意志面前,义律的所有花招都失效了。

最终,在被封锁了将近四周后,义律和被困的洋商们彻底屈服。他们共缴出鸦片一万九千一百八十七箱又二千一百一十九袋,总重量高达二百三十七万六千二百五十四斤!

消息传出,举世震惊。如此巨量的鸦片被收缴,是前所未有的胜利!

接下来,就是如何处理这批毒物。有人提议运往京城验明销毁,林则徐认为路途遥远,恐生变故;有人提议“投诸渤海”,林则徐认为会污染海洋。最终,他采用了最彻底、最公开的方式——就地公开销毁。

他亲自设计监督,在虎门海滩的高处,挖掘了两个长宽各十五丈的大销烟池,池底铺上石板,池前设一涵洞,池后通一水沟。销烟之法,并非简单焚烧(焚烧会产生残渣,且烟膏渗入土中,仍可提炼),而是采用了更科学的“海水浸化法”:先将鸦片切成小块投入池中,用海水浸泡半日,再投入大量生石灰,顷刻间池水沸腾,浓烟滚滚,士兵再用木耙反复翻搅,确保鸦片完全融化。待退潮时,打开涵洞,让溶解后的残渣随浪潮冲入大海,不留丝毫痕迹。

道光十九年四月二十二日(1839年6月3日),这是一个注定要载入史册的日子。虎门海滩人山人海,彩旗招展。不仅有各级官员、军队将士,还有无数被邀请前来观看的洋商、外国记者,以及从四面八方闻讯赶来的普通百姓。

午时一到,林则徐一声令下:“销烟!”

顿时,一箱箱鸦片被劈开,黑色的烟球被抛入池中,石灰倒下,池水立刻如同开了锅一般翻滚起来,散发出刺鼻的气味。白色的浓烟冲天而起,在海风的吹拂下,形成巨大的烟柱,弥漫了整个虎门上空。

围观的百姓发出了震天动地的欢呼!他们拍手称快,热泪盈眶。一些饱受鸦片之害的老人,跪在地上,向着苍天叩头。那些被邀请来的洋商和记者,则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壮观的场景,他们从未见过任何一个政府有如此决心和魄力,销毁价值如此巨大的“商品”。一个美国传教士在日记中写道:“……他们在整个工作中表现出来的细心和忠实的程度,远远超出我们的预料……万事都安排得井井有条,这似乎是一个辉煌的胜利。”

销烟活动持续了整整二十三天,直到五月十五日(6月25日),所有收缴的鸦片才全部销毁完毕。

林则徐站在销烟池旁,海风吹动了他的官袍。他望着那滚滚浓烟和浩瀚大海,脸上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深深的疲惫和更深的忧虑。他知道,这场较量,才刚刚开始。他斩断了毒流,却也捅破了天。海平面的那头,报复的炮火,正在酝酿。

客观评价

虎门销烟是林则徐一生事业的顶峰,也是中国近代史上反抗外来侵略的第一座里程碑。它向世界宣告了中华民族拒绝毒品的坚定决心和维护民族尊严的凛然正气。

林则徐在此过程中展现出的策略、决心和智慧,令人叹服。他从一开始就目标明确,步骤清晰:先掌控局势(封锁商馆),再施加压力,迫使对手就范。他选择的“海水浸化法”科学彻底,避免了二次污染,体现了严谨务实的精神。而公开销烟的方式,则最大限度地起到了宣传教育、鼓舞民心的作用。

然而,也必须看到,虎门销烟在道义和经济上对英国鸦片贩子及其政府造成了沉重打击,直接触动了其根本利益,成为英国发动侵华战争(第一次鸦片战争)最直接的借口。林则徐的胜利,是建立在清王朝闭关锁国、国力孱弱的基础上的,他个人意志的辉煌,无法弥补整个国家在军事、科技和制度上的全面落后。这场胜利,悲壮地开启了中国饱受屈辱的近代史。

浓烟散尽,碧海重现。但林则徐深知,西洋人绝不会善罢甘休。就在销烟池的余温尚存之时,他已经将目光投向了更远的地方。他开始组织人手,翻译西书,探查夷情,试图为这个古老的帝国,寻找一副能抵御外侮的全新铠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