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您等等！这水可凉了！您慢点洗！”
坊市外不远有条清澈见底的小溪，水流哗啦啦的。幽冥老魔撅着个刚洗干净、白花花的大腚趴在水里，手里捧着水，小心翼翼地往站在岸边石头上、正慢悠悠洗手的林天脚边撩，动作殷勤得不行，活像个伺候皇帝沐浴的小太监。
他身上那层厚厚的泥巴总算洗干净了，露出原本有些发白的皮肤，就是那身破袍子还湿哒哒地贴在肥肉上，看着更滑稽了。之前凶神恶煞的幽冥老魔，此刻在林天面前，乖巧得像个三百斤的孩子。
林天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懒得搭理这胖子的献媚，抬脚就往坊市里走。老魔赶紧连滚带爬地从水里出来，也顾不上拧干衣服，就一身湿漉漉、吧唧吧唧地踩着水追上去，嘴里还不停叨叨：“爹，您看您这手，金贵！怎么能沾凉水呢？下次有这种粗活累活，您吱一声，小的给您办得妥妥帖帖！洗脚都行！”
“闭嘴，吵。”林天头也不回，两个字成功让聒噪的老魔消音，只敢在后面点头哈腰，大气不敢喘。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坊市。刚走到那破败竹楼附近，一股略带苦涩、但异常灼热的药味儿就飘了过来。
竹楼里，云苓正蹲在一个小火炉前，小心翼翼地扇着火，炉子上放着个缺口陶罐，里面翻滚着赤红色的药汤，正是林天带回来的赤阳草熬煮的。火光映着她专注的小脸，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云山老头靠坐在旁边的草垫上，脸色依旧苍白，但之前那股子灰败的死气已经消散了不少，浑浊的眼睛也亮堂了一些。他正努力调整着呼吸，每一次吸气都显得有些费力，但能看到胸膛有了明显的起伏，不像之前那样微弱得仿佛随时会断掉。
听到脚步声，云苓惊喜地抬起头：“公子！您回来了！” 她连忙放下蒲扇站起来，小脸上满是感激和紧张，“药…药刚煮好一会儿，已经按照您说的，连根带土一起煮的！”
林天点点头，走过去随意地看了一眼罐子里翻腾的赤红药汤：“嗯，行了，倒出来，让你爷爷趁热喝了。”
“哎！”云苓赶紧拿过旁边一个缺口的粗陶碗，垫着布，小心翼翼地把滚烫的药汤倒出来。那药汤颜色浓郁得像熔化的岩浆，还冒着丝丝缕缕灼热的白气，看着就烫舌头。
云山老头挣扎着想自己接碗，被云苓拦住了：“爷爷您别动，烫！” 她舀起一勺，小心翼翼地吹了又吹，才喂到爷爷嘴边。
云山看着孙女，又看看旁边站着的林天，老眼里又涌上泪花，嘴唇哆嗦着：“恩公…大恩大德…”
“赶紧喝药，少废话。”林天打断他的煽情，语气平淡，自己则踱步到之前那个摆满水果的摊子前，目光扫过那些花花绿绿的果子。折腾半天，有点饿了。
他一眼就相中了几个拳头大小、外表金黄、表皮光滑、还带着点绒毛的果子，看着就让人有食欲。随手拿起一个，也懒得擦，直接送到嘴边咬了一大口。
嘎嘣！
清脆多汁！
林天满意地咀嚼了两下…
下一秒，他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一股难以形容的、极其霸道、能瞬间刺激得人脑门发紧的酸涩味道，如同洪水猛兽般席卷了他的整个口腔！这股酸劲儿直冲天灵盖，酸得他腮帮子都抽抽了！比他当年在某个酸液沼泽里泡澡还刺激！
“呸呸呸！”林天赶紧把嘴里的果肉吐了出来，眉头拧成了疙瘩，一脸嫌弃地看着手里这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玩意儿，“这什么破果子？酸掉牙了！苦了吧唧的！”
正小心翼翼喂爷爷喝药的云苓听到动静，小脸“唰”地白了，吓得手一抖，差点把药碗摔了。她小跑过来，看着林天手里的果子，又看看他嫌弃的表情，急得都快哭了：“公…公子对不起！这是‘金毛酸柑’…还没…还没完全熟透呢！外面看着黄了，里面还酸得很…是我不好，没提前跟您说…” 她自责地绞着衣角，眼圈又红了。公子救了他们爷孙，还采了药，结果自己种的果子把公子酸成这样…
旁边刚喝下几口滚烫药汤、浑身冒汗的云山老头也挣扎着开口：“恩…恩公恕罪…咳咳…这果子…是要等果蒂自然脱落、皮上绒毛变褐色才好吃…现在…咳咳…确实酸涩难入口…”
幽冥老魔在旁边看得绿豆眼直抽抽，心里疯狂吐槽：大佬啊！那可是连皮一起啃啊！酸柑的皮是最酸的！而且那玩意儿就算熟了，也是出了名的酸中带点苦尾！您老这生冷不忌的…不过这话他打死也不敢说出口。
林天看着手里被咬了一口的酸柑，又看看小脸发白、泫然欲泣的云苓，还有那个咳得满脸通红、还不忘解释的老头，心里的那点不爽也散了。他随手把酸柑丢回筐里，撇撇嘴：“算了算了，酸点就酸点吧，提神醒脑。” 他目光落在旁边几串晶莹剔透、像紫色小宝石似的果实上，“这葡萄看着还行。”
云苓赶紧擦了擦眼角，飞快地摘下一小串最大最饱满的紫葡萄，在水盆里仔细洗了好几遍，又用干净的布擦干水珠，这才小心翼翼地双手捧到林天面前，声音细细的：“公子…您尝尝这个，‘水晶紫玉珠’，是熟透了的…很甜的。”她眼巴巴地看着林天，生怕再出什么差错。
林天摘了一颗丢进嘴里。
嗯！皮薄肉厚，轻轻一咬，甘甜的汁水瞬间在口中爆开！清甜爽口，还带着一股山野间特有的清新果香！比刚才那酸掉牙的玩意强了一万倍！
“嗯，这个不错。”林天满意地点点头，又摘了几颗丢进嘴里。
云苓看到林天满意，小脸上这才重新露出笑容，长长松了口气，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这时，云山老头已经艰难地把那一碗滚烫的赤阳草药汤全部喝了下去。药汤下肚，仿佛吞下了一团火炭！一股灼热霸道的气流瞬间在他体内炸开，粗暴地冲击着闭塞淤堵多年的经脉！特别是肺腑之间沉积的阴寒旧伤，如同遇到了克星，发出滋滋的声响！
“呃啊——！” 云山老头猛地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吼，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脸色先是涨得通红，仿佛要滴出血，紧接着又变得一片灰败，豆大的汗珠混合着体内逼出的、带着腥臭味的灰黑色粘稠汗液，瞬间湿透了破旧的衣衫！
“爷爷！” 云苓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就要扑过去。
“别动他！”林天及时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他一边悠闲地吃着葡萄，一边淡淡地说道：“几十年的寒毒积郁，堵得太死。赤阳草的药力在强行冲关，拔除阴毒，过程是有点难受。熬过去就好了。”
果然，云山老头在经历了短暂的剧烈痛苦之后，身体猛地往前一倾！
“哇——！”
一大口粘稠无比、漆黑如墨、散发着刺骨寒气和腥臭味的淤血，被他猛地喷了出来！这股淤血落在地上，竟然发出“嗤嗤”的轻响，地面都被腐蚀出几个小坑，可见其阴毒之深！
吐出这口淤血后，云山老头如同虚脱般瘫软下去，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但原本灰败的脸色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恢复红润！虽然还很虚弱，但那种根植于骨髓深处、萦绕不散的腐朽死气，已然一扫而空！浑浊的老眼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明！
“爷爷！您感觉怎么样？”云苓扑到爷爷身边，紧张地扶着他。
“好…好多了…咳咳…”云山老头喘着气，声音虽然沙哑，却透着一种卸下千斤重担的轻松和难以置信的激动，“心口…不闷了！那股子钻心的寒气…没了！真的没了！！” 他激动地抓着孙女的手，老泪纵横。折磨了他几十年，差点要了他老命的旧伤…就这么…好了？！他看着林天，眼神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感激和敬畏！这位公子，简直是神仙手段！
幽冥老魔在旁边看得也是暗暗咋舌。赤阳草他知道，药性霸道猛烈，用来治这种积年旧伤，稍有不慎就是伤上加伤，甚至直接把人烧死的例子都不少！可大佬随手指定，这丫头煮出来，老头喝下去，效果立竿见影！这不仅仅是药的问题，更是大佬对药性和老头身体状况的掌控，已经到了神乎其技的地步！他绿豆眼里的敬畏更深了。
就在这时，坊市入口方向传来一阵压抑的喧嚣和骚动。隐约能听到一些刻意压低、却难掩震惊和恐惧的议论声：
“听说了吗？黑煞洞…没了！”
“什么？！”
“千真万确！刚才有人从黑风山那边过来，说整个黑煞洞老巢，人去楼空！连根毛都没剩下！值钱的东西搬得一干二净！”
“我的天！赵天霸那老魔头真带着人跑了？就因为白天那……”
“嘘！噤声！不想活了！那位爷还在呢！”
“太吓人了！一句话啊！就让盘踞黑风山几十年的黑煞洞连夜解散跑路！这得多大的威势？”
“那位…到底是哪路神仙下凡啊…”
议论声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在小小的坊市里迅速扩散开来，带来一片压抑的恐慌和无法言喻的敬畏。所有人看向竹楼方向的眼神，都变得无比复杂，充满了恐惧、好奇，还有一丝…侥幸？
竹楼里自然也听到了外面的议论。
云苓和云山老头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撼和后怕。白天那对凶神恶煞、在他们看来如同天塌地陷般的黑煞洞父子，就因为眼前这位公子轻飘飘几句话，竟然真的连夜解散逃命了？这…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幽冥老魔绿豆眼滴溜溜一转，脸上瞬间堆满了谄媚到极致的笑容，对着林天深深一躬：“爹！您老人家神威盖世！金口玉言！区区黑煞洞，算个卵！在您面前还不是得乖乖夹着尾巴滚蛋！” 他拍完马屁，话锋一转，搓着手，脸上带着极度的渴望和一丝忐忑，“爹！您看…小的…小的能不能…以后就跟着您老人家鞍前马后？端茶倒水，捏肩捶腿，杀人放火…呃不，是护院跑腿！干啥都行！小的绝对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他算是彻底看明白了，这位爷，就是一根粗得无法想象的擎天巨腿！只要能抱上，别说喊爹，喊祖宗都行！前途无量啊！
林天正吃着葡萄，闻言瞥了他一眼，语气平淡：“跟着我？你太弱了。”
噗嗤！
一句话，如同万箭穿心！
幽冥老魔脸上的谄媚笑容瞬间僵住，仿佛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拔凉拔凉的！他张了张嘴，想说自己当年也是叱咤风云的金丹老魔…可一想到大佬那弹指灭鹰、拂袖碎器的通天手段，自己这点修为，在大佬眼里，可能真的连只蚂蚁都不如…一股巨大的失落和绝望涌上心头。
林天却没再看他，目光反而落在了云山老头身上。刚才老头吐出淤血时，他清晰地感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但异常精纯古老的草木灵气，随着那口淤血被带出了一点点。这点灵气，与他之前在那块“火纹石”里感觉到的那丝炽热本源，竟然隐约有着某种极其古老的呼应！
“老头，”林天吐出两颗葡萄籽，随意地问，“你这伤，当年是怎么来的？那妖兽…什么来头？”
刚从鬼门关爬回来、正沉浸在狂喜和后怕中的云山老头一愣，没想到恩公会问这个。他连忙收敛心神，仔细回想，脸上露出一丝心有余悸的恐惧：
“回恩公…那是…快四十年前的事了。那时候老朽还年轻，胆子也大，为了采一株罕见的‘地脉灵芝’，深入了落云山脉最深处的一片古林…”
“那片林子，邪门得很！外面看着郁郁葱葱，可越往里走，树木越是高大得吓人，遮天蔽日，光线都透不进来，安静得可怕！连虫鸣鸟叫都没有！老朽当时仗着有几分修为，还有祖传的一张避瘴符，硬着头皮往里闯…”
“后来…后来就在一处悬崖下的深潭边，看到了那株地脉灵芝。可还没等老朽靠近…” 云山老头眼中恐惧更甚，身体都微微颤抖起来，“深潭里猛地窜出来一条…一条浑身长满暗绿色苔藓、头生独角、眼睛像两盏幽绿灯笼的大蛇！那气息…太恐怖了！老朽当时吓破了胆，转身就跑！结果还是被它喷出的一口墨绿色的毒气擦中了后背…就这一下，就差点要了老朽的命！要不是祖传的避瘴符关键时刻挡了一下，加上老朽跑得快…就交代在那了…”
“那毒气极其阴寒霸道，侵入肺腑，就成了这几十年的顽疾…咳…”云山老头说着，又忍不住咳嗽了两声，脸色发白，显然回忆起当年的情景依旧让他恐惧万分。
“浑身长苔藓的独角大蛇…墨绿毒气…”林天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
旁边的幽冥老魔听得绿豆眼一缩，忍不住插嘴道：“浑身苔藓…独角…墨绿毒气…嘶！这听着…怎么那么像传说中守护‘古寿榕’的‘碧磷角蟒’？！那玩意儿不是早该绝迹了吗？只在一些记载上古遗迹的古籍里提过几笔…”
“古寿榕？”林天看向幽冥老魔。
“呃…回爹的话，”老魔赶紧解释，“只是一种传说中的上古树种，据说蕴含极其庞大的生命精气和本源木气，早就绝种了…古籍上说这种树周围往往会伴生一些奇特强大的妖兽守护…那碧磷角蟒就是其中之一，它的毒气蕴含剧毒和死气，但也有极其精纯的一缕先天乙木本源残留…这老爷子居然能在那玩意儿口下逃生？真是命大！”他看向云山老头的眼神充满了惊奇。
林天没说话，手指下意识地摩挲了一下怀里那块黑不溜秋的“火纹石”，又感受了一下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尽的那丝源自云山老头体内的古老草木灵气。
乙木本源…
离火本源…
一古林，一山涧…
一个蕴含生机，一个蕴含焚力…
看似对立，却又仿佛同根同源？
他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玩味光芒。看来这小小的落云山脉，还有点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