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低头,真正意识到错误时的羞愧最为深刻。
当年吕布如此,
今日关羽亦是如此!
大业未成,当谨言慎行。李佑郑重道,还记得虎牢关时我对你说过的话吗?
天不生我关云长,大汉万古如长夜。关羽喃喃道。待你能坦然说出此言,方有傲视群雄的资格!
关羽深吸一口气,既惭愧又神往。
这句话直击心底。
是啊,连这话都不敢说出口,有何颜面轻视天下豪杰?
军师,云长知错了!
这次是真心认错。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罚你领五十军棍,三年俸禄,降为马弓手,可服?
谢军师!
关羽欣然领命,临走还不忘捡起地上绳索。
不知情者见他意气风发大步出帐,哪想到是去领罚。
这般神态,说是去领赏更令人信服。
刘备长舒一口气,瘫坐下来,顾不得仪态,用袖子擦了擦额头汗水。伯川啊,真有你的一套!刘备感叹道。
他这二弟最敬重自己这位兄长,但若说这世上最怕谁,还得是这个硬认的四弟。
天下间整治人的法子,似乎都被他一人学尽了,真是匪夷所思。玄德公言重了,我家二哥……”
“嗯?”
“啊,是我家二哥,我家二哥,”
李佑尴尬一笑,刚才一时忘形说错了话。
若刘备称关羽为二哥,那可就闹笑话了。我家二哥的武艺和统帅之才,放眼天下众将也是顶尖之列。
若因傲气受损,岂不可惜?”
“哈哈哈!”
这话正合刘备心意,让他抚掌大笑,“云长向来是我的骄傲,伯川竟觉得犹有过之,实在痛快!”
“随口之言,玄德公不必当真……”
“伯川过谦了,”
刘备摆手道,
“你识人之能早已传开。
自你断言张绣是赵云师兄后,如今传言越发离奇,名声大得很!”
“哦?怎么传的?”
“说你金口玉言,就算指着一头猪说它能行,它也能窜上树!”
“简直胡闹!”
李佑嘴角抽搐,显然被这话震住,“谁传的混账话?”
“呃……奉孝……”
李佑:“……”
就在李佑要找郭嘉算账时,一名士兵匆忙跑进,单膝跪地,气喘吁吁道:
“报!”
“主公,平原有人揭了檄文,自称华佗,求见主公!”
“啊!”
刘备闻言大喜,这是近日最好的消息了,“人在何处?”
“按主公令,寻得华佗便火速请回。
华先生不善骑马,已命马车护送,此刻应已在路上。”
“好!太好了!”
刘备欣喜不已,越看这士兵越顺眼。处置得当,下去领赏!”
“谢主公!”
士兵喜出望外。
刘备平日少赏,但出手必不吝啬。
可惜他兴奋之余忘了问姓名,错过被记住的机会。伯川,”
刘备正色道,“平原至此不远,道路平坦,若无耽搁,今晚必到!”
“是啊,子龙知道定会高兴。”
苦苦寻觅之人竟在自家地盘。
世间文字八万,唯“缘”
字最妙。
或许苍天也被胡车儿忠义所动,让华佗恰巧游历青州。
……
天色渐暗。
刘备率众人列队守候帐外。
华佗黄昏入城,未及用饭便直奔张绣营帐,至今未出。
赵云双手紧握,指节发紫。
帐帘掀起,华佗刚出便被围住。
众人轻声询问张绣状况。
华佗先向众人作揖,随后从容取出绢布,擦了擦因久执刀而微颤的手,又拭去鬓角汗珠,缓缓开口——
伤处已无大碍,只是失血过多,元气有损。
若非此人筋骨强健远超常人,恐怕早已撑不住了。
待我开个方子,日后好生调养,定能痊愈。
太好了!赵云长舒一口气,如释重负地拱手致谢。不必客气,救死扶伤本就是我分内之事。华佗摆了摆手。
张绣的伤势棘手,他不得不全神贯注。
这般艰险,旁人是难以体会的。劳碌一日,不知玄德公可否赐些饭食?
区区小事,刘备爽快地应道,这就设宴款待先生!
华佗面露迟疑:这...恐有不妥...
先生但说无妨,若有忌口尽管直言。
李佑看得清楚,华佗显然被刘备的热情惊到了。
医者在世常被视为下等行当,虽说华佗行医多年受过不少感激,但得刘备这般人物盛情相待,怕是头一遭。元化先生医者仁心,说是病患再生父母也不为过,当得起这份礼遇。
见李佑言辞恳切,华佗终于颔首:既如此,恭敬不如从命。
酒至半酣,华佗的海量出乎李佑预料。
这位白发老者杯杯见底,若非赵云坐镇,恐怕满座宾客都要被他喝趴下。
原本有郭嘉在的宴席不该如此冷清,但刘备一见神医岂肯放过?未等上酒,便急请华佗诊脉。
这一诊不要紧,刘备至今难忘华佗当时的惊恐神情——连张绣重伤都面不改色的神医,竟吓得张大嘴巴。
接着又是立规矩又是开药方,硬生生把郭嘉的酒给禁了,还勒令他从明日起练习五禽戏。
刘备原以为华佗嫌麻烦不愿医治,却不知对医者而言,遇到郭嘉这样的体质,就像武者见到绝世秘籍,谁不想一试身手?
元化先生医术通神,李佑举杯敬道,不知可有传承衣钵的打算?
贾诩立即接话:如此精妙医术,若无传人实在可惜。
二人相视一笑,各自心照不宣。
军中伤亡多为外伤,现有军医数量有限,若能请华佗培养更多医者,不知能救回多少老兵性命。
新兵想成为独当一面的战士,要么靠老兵引路,要么就要在战场上用命去悟。
能活下来的才算老兵,活不成的只能怪自己命不好。华佗长叹一声,我钻研医道一生,自然想传下衣钵。
可聪明人不屑此道,愚笨者我又不敢收,万一将来他们行医出错,岂不坏我名声?
贾诩不动声色地向李佑使了个眼色,这老医师显然有些醉了。
李佑适时凑上前,将华佗的酒盏换成大碗。
华佗豪饮一碗,难得显出几分意气。
虽然他在乡野备受尊敬,但能让平原侯这样的贵人如此相待,还是让他有些飘飘然。先生何不收些孩童为徒?总有贫苦人家愿意让孩子学医。
我也想啊!华佗又倒了一碗酒,可医书深奥,孩子定性不足,不是一朝一夕能成的。
穷人家等不起十年八载,这不是反倒害了他们?百姓苦啊!
是啊,百姓苦啊!刘备闻言立即起身干了一杯,这话正说中他心事,倒让华佗摸不着头脑。
李佑等人相视而笑——他们的主公就是这般见不得百姓受苦。青州民风不同,先生可愿在平原开馆授徒?李佑赶紧拉回正题,若先生能培育出千百医者,史书上必留美名!
华佗摇头苦笑:天下百姓一般苦,区区方技也想青史留名?
那先生敢不敢打个赌?
赌什么?华佗来了兴趣。先生明日去平原收徒,若收到徒弟,先生在平原的一切开销我们全包了!”
“若收不到,尽管开口提要求,我绝无二话!”
“好!”
华佗与李佑举杯共饮。
这赌约他并未当真,收徒终究是自己的事,难道真能因赢了 就向平原侯讨要官职?那也太过僭越了。
次日清晨,平原城门比平日早开许多。
华佗坐在马车内闭目养神,任凭车身摇晃也 。
马车突然停下,他身子猛地前倾,险些栽倒。怎么回事?”
华佗探头询问,不等随行士卒回答,眼前景象已让他瞠目结舌。
车外人群摩肩接踵,孩童们被父母领着跪在马车前,争相呼喊:
“先生,我家孩子天生聪慧,求您收下!”
“我儿子脑袋大,一看就是学医的料!”
华佗茫然下车,扶起一名扎羊角辫的孩童:“孩子,为何想学医?”
孩子怯生生缩回父亲怀里。
那汉子咧嘴一笑:“先生还不知道?平原侯发了告示,谁家孩子拜入您门下,赏钱十贯哩!”
华佗:“……”
博平城内,李佑帐中。
他慢条斯理批阅公文,此处不知何时成了众人处理政务的场所。
原本想着有人作伴是乐事,可荀攸昨夜伏案至深夜才离去,害得他也只得跟着忙碌——这分明是公报私仇!
再看郭嘉每日日落便回帐歇息,李佑恨得牙痒。
帐帘掀起,郭嘉步履虚浮晃进来,刘备神采奕奕紧随其后。
不用问,定是被拉去练五禽戏了。
郭嘉瘫坐在案前,扯开衣襟喘气道:“伯川,这五禽戏真是……妙不可言啊!”
刘备大笑落座:“元化先生确是神医。”
李佑挑眉:“那位神医此刻怕是被平原百姓围得水泄不通喽。”
刘备闻言抚掌——李佑这手实在高明。
几道文书、几百贯赏钱,便让那心高气傲的华佗在平原乖乖授徒。
日后若有将士患病,难道他还敢推辞不成?
三百铜钱便能换来全军将士的保命符,刘备不禁感叹这笔买卖实在划算。
荀攸搁下狼毫笔,作为军中最沉得住气的谋士,他总在众人得意忘形时泼下冷水。
此刻,他又一次履行了这份职责:昨夜探报,曹军后撤三十里与主力会合,正在重整旗鼓。
帐内瞬间鸦雀无声。
刘备沉吟道:公达可有退敌良策?
荀攸面色凝重地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