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沮授这份愚忠倒令他诧异,明明同是怀才不遇之身,昔日手握三军监兵大权者,如今兵权尽归郭图,却仍这般死心塌地。子远不必试探,还是快些回去吧。
沮公此言差矣。许攸干笑道,在下不过敬佩沮公才学耳。
可知审正南今日为何缺席?沮授忽转话锋,听闻他亲自缉拿了一户犯禁人家,还要亲审。
这南皮城里,能劳动他的可不多啊。
许攸如坠冰窟。
审配素来铁面无私,但事关家人安危,明知不可为也要一试。
望着许攸匆匆离去的背影,沮授伫立风中轻笑,笑声湮没在萧瑟秋风里。
当夜平原城中,刘备府邸灯火通明。
看着狼吞虎咽还边说边比的李佑,刘备陷入沉思。玄德公,此计虽险,却是阻曹良策,我有八成把握!
伯川先咽下肉再说话。刘备忍俊不禁,此计甚好,也告诉文和,我刘备岂是量小之人?纵使不成亦无妨。
李佑瞪圆眼睛,玄德公竟看出是文和之谋?
哈哈哈...刘备大笑,非是我能掐会算,只是知你们甚深。
奉孝、公达乃至孔明,若有妙计早亲来献策,怎会假手于人?
“伯川或许未曾察觉,你在军略决策时总带着几分犹疑。
以你的性格,必定要集众人之议,待所有谋士都认可此策,才会呈报于我。”
“如此推演,幕后之人唯有文和!”
李佑摇头苦笑,指尖无意识地卷着鬓发。
他分明立过血誓绝不出卖贾诩,岂料刚开口便被勘破玄机。且让文和宽心,”
刘备眼帘微垂,
“纵使此番决战一败涂地,”
“只要尔等尚在,”
“我刘备何惧重头再来!”
……
平原城中已连续五日被红绸灯笼笼罩。
满城百姓皆知那位墨香盈袖、久闻其名未见其人的才女昭姬,即将下嫁玄德公帐下的奉孝先生。
虽说李佑确为郭嘉省下不少资财,但这般满城锦簇的排场,即便掏空郭奉孝的私囊也难支撑。
刘备原欲调用府库银钱,却被郭嘉坚决推拒——
此乃私婚,若耗用公帑,岂不玷污玄德公多年经营的清誉?
此等愚行,郭嘉宁死不为。
终究是荀攸振袖定局:既认昭姬为荀家血脉,断不能辱没门楣令婚礼寒酸。
李佑原以为他要动用颍川荀氏之财,不料这老狐狸私库竟丰厚如斯。终日不过饮食公务,钱财于我确无用处。”
市井黎民难得遇此盛事,口耳相传间竟引四方士子奔赴平原,只为窥探才女真容。
论及民间声望,蔡昭姬自不及男子;然在文林之中,其名却如雷贯耳。
当初平原刊印的文集风行中原,昭姬本匿名撰文,奈何男女文思迥异,终被识破身份。
此后竟成风潮,世家子弟纷纷揣测才女何人,迫得她只得现身正名。
殊不料女子文章更受追捧,拥趸云集。
郭嘉公布婚讯时,这群人刀笔交加,明知乃刘备赐婚仍迁怒于他。
最终蔡昭姬亲撰雄文为夫正名, 稍歇。
陈到新训的三千精兵昼夜巡防,方保婚仪无虞——谁知晓那群疯魔士子会闹出何等荒唐。
郭嘉红袍白马徐行于长街,确是意气风发。
人,是 俊彦;
马,是照夜玉狮——
没错,赵子龙为这场喜事,确乎割爱良驹。
郭奉孝白马轻驰,领在迎亲队伍最前,唇角含笑,一派 潇洒,惹得路人艳羡不已。
这段姻缘可谓好事多磨。
蔡昭姬为父守孝三载,郭嘉又调养身体近一年。
虽心切成婚,却不愿让昭姬觉得自己体弱多病,故而拖到今日。
迎亲队伍蜿蜒如龙,鼓乐喧天,热闹非凡。
场面虽风光,礼节却也繁琐至极。
李佑与诸葛亮在刘备赐予郭嘉的新宅中筹办婚事。
刘备在厅中来回踱步,不时整理衣冠。
身为主婚人,他衣着虽不及新人鲜亮,却也庄重非常。伯川啊,”
刘备兴致高昂,声调比平日高出几分,“想不到奉孝都已大婚,真是光阴似箭!”
“玄德公此言差矣,”
李佑失笑,“倒像奉孝能成婚是件稀奇事。”
“休要装糊涂,”
刘备瞥他一眼,“我是说你年纪不小了,与奉先之女的婚事何时定下?人家姑娘清白人家,你总往她府上跑,传出去成何体统?”
“自奉先将军驻守东光,我便少去了。”
李佑略显心虚。
刘备所言不虚,他确实常借拜访吕布之名前往吕府,与并州将领混得熟稔。
换作旁人,怕早疑他有异心。终身大事,宜早不宜迟。”
刘备语重心长。
李佑点头称是。
不仅刘备,吕布也曾多次催促,可他总觉如此成婚不妥。
他是真心喜爱吕玲绮,初见便已倾心。
说来荒谬,可世间情愫多是如此——一眼惊艳,便误终生。
李佑不觉有何不妥。
多少人穷尽一生也难遇倾心之人,只得寻个门当户对的女子结亲,即便对方才貌双全,终究无趣。
至少他是这般想的。
未及深思,郭嘉已携蔡昭姬步入新宅。
郭嘉喜气洋洋,蔡昭姬温婉端庄,才貌双全,世所罕见。
刘备主持婚礼,李佑退立一旁,含笑观礼,心生感慨。
谁都看得出蔡昭姬对这桩婚事万分满意,唯独李佑思绪迥异。
这世间,
再不会有《悲愤歌》,
再不会有《胡笳十八拍》,
再不会被掳蛮荒十二载、归汉举目无亲的蔡琰。
唯有与郭嘉白头偕老的蔡昭姬。
或许于文学而言是大汉之憾,但李佑无悔。
尤其见郭嘉满面春风,他更觉值得。
十八拍笳休愤切,须知薄命是佳人。
不论救回蔡昭姬会引发何等后果,
他李伯川,
一力承担。
郭嘉大婚之夜,平原城内闲散的武将们齐聚新府,觥筹交错间喧嚣不绝。
颜良、文丑轮番向李佑劝酒,纵使他素有海量,也抵不住众人相逼,终是醉倒桌下。
郭嘉瞥了一眼桌底酣睡的身影,慢悠悠走向另一桌宾客。
荀攸、贾诩、诸葛亮与吕家母女同席,赵云端坐其中,这古怪组合引得他嘴角微扬。奉孝先生,赵云不安地挪了挪身子,邀吕将军家眷同席,恐有不便......
郭嘉执杯轻笑:子龙有所不知。
昭姬最爱奇闻轶事,听闻伯川常与你讲述这些,特来讨教。
军师就在......赵云忽觉不对,话音戛然而止。
郭嘉顺势指向醉卧的李佑,少女清脆嗓音随即响起:
我知道好多故事呢!吕玲绮双眼发亮,伯川哥哥讲过比西游还有趣的!
郭嘉眼底精光一闪:当真?
宴散人归时,赵云背着李佑踏月而行。
夜风卷落黄叶,他不解嘀咕:奉孝先生今夜怎对故事这般执着......
故...事?背上醉汉含糊应声,又沉沉睡去。子龙想听什么,故事管够!,
呵呵,赵云浅笑摇头,军师且歇着,明日再叙。
醉?胡扯!,
李佑眉头一拧,酒劲混着倔劲儿直冲脑门。西游新章,现在就能说!
军师,早听过八遍了,
那换水浒!
真该歇了,赵云大步流星往前走,背影里都写着敷衍,明日清醒再讲不迟。
舌头利落着呢!李佑梗着脖子嚷,贯口要不要听?
何为贯口?
李佑得意晃脑袋,突然喉头一滚憋住酒嗝,听好了——想当初三国乱世,有个莽撞人......
赵云身形骤僵,
冷汗洇透重衫。怎不走了?
无妨,赵云声线发紧,军师......继续。
李佑醉眼 接着念:那赵子龙单骑闯曹营,枪挑大纛夺槊三条,马陷深坑命悬一线。
曹操遥见白袍将,银甲素盔照月光......
夜风凝滞,
赵云背着他立在原地,指节攥得青白。
———
政务厅晨光漫洒,
郭嘉喜袍未褪就晃进来,荀攸搁笔抬眼:新婚燕尔,玄德公予你半月休沐,急着来作甚?
李佑揉着太阳穴嘀咕:昨夜多亏子龙送归......偷瞥一旁赵云,却见那小子眼神飘忽,问什么都摇头如抖筛。伯川啊,郭嘉挨着他坐下,今儿昭姬设家宴,可有所好?我让庖厨备着。
还饮?!李佑险些跌下席垫,华佗说你身子好转,岂能这般挥霍!
小酌怡情,郭嘉摆袖轻笑,公达文和孔明俱往,你只管吃茶闲话。
贾诩捋须颔首:自当赴约。
荀攸笔尖悬在竹简上:同去。
李佑望着满厅灼灼目光,捏着鼻梁认命:......成。
———
暮色染檐时,
李佑对铜镜整衣冠。
蔡昭姬书香门第,他可不愿被新妇当作邋遢汉。
忽听后院赵云练枪的破空声,比往日更疾三分。
李佑只觉得后背一凉,差点惊得跳起来。子龙你在这做什么?
险些被你吓死。
赵云摸了摸后脑勺,脸上带着几分歉意。闲着无事,特来找军师解闷。
军师要外出?
李佑深呼一口气,轻轻拍了拍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