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尔滨锅炉厂质检科的白炽灯管嗡嗡作响，三台老式硬度计在长条桌上一字排开。赵红英的劳保手套按在苏联产hb-3000型布氏硬度仪上，指缝间漏出的机油把《金属材料检测规范》封皮染出个黑手印。窗外蝉鸣声里，沈雪梅正用金相砂纸打磨轧辊试样，墙上的《质量是生命》标语被电风扇吹得哗啦响，露出后面泛黄的1965年先进工作者合影。
蓝皮质检记录本摔在台面，震得搪瓷托盘里的试样跳起半寸。技术科长老周的手指戳着硬度波动超差的红章：你们车间这批轧辊的hRc值上下浮动5个单位，苏联标准允许范围是2.5！
赵红英抓起自制的洛氏硬度锥，黄铜锥尖在日光下闪着寒光：用我们土法子测，波动不到3个点！她突然把锥尖抵住老周胸前的英雄纪念章，镀铬的毛主席头像瞬间被压出个凹坑。沈雪梅的圆规尖及时卡进锥杆螺纹：赵主任，国家标准的检测设备是苏联援助的hb-3000！
齐铁军缩在墙角校对千分尺，忽然发现硬度仪基座缝隙里爬着银色菌丝。这些从淬火池蔓延而来的生物正沿着铸铁支架生长，在硬度仪压头周围结成蛛网状的缓冲层——上周暴雨夜，他亲眼看见菌丝将跌落试验台的轧辊托住，表面连个擦痕都没留下。
厂财务科的铁算盘声穿过走廊，与车间天车的轰鸣形成古怪二重奏。会计李淑芬的圆珠笔在账本上划出红杠：你们车间这个月电费超支三百块！她掀开贴着技术革新专项标签的文件夹，里面夹着张农机厂用麻绳捆起来的汇款单：黑龙江建设兵团赊了二十根轧辊，钱没到账就先发货？
赵红英的翻毛皮鞋碾着地上的粉笔头，那是她昨晚在集体宿舍地上画工艺流程图留下的残迹。窗外飘来食堂蒸窝头的碱水味，混着沈雪梅白大褂上的显影药水气息，熏得李会计直捂鼻子。突然，老工人王德顺的咳嗽声从楼梯间炸响，痰盂里的血沫溅到账本边缘，像盖了枚鲜红的私章。
电费超支是试新淬火工艺！齐铁军突然从帆布包里掏出个铁皮盒，里面躺着用自行车链条改装的电表分流器：我给鼓风机装了限流装置...话没说完就被沈雪梅打断：私自改装供电设备违反安全条例！她胸前的共青团徽章擦过账本，把三百块的墨水蹭出一道裂痕。
暴雨前的闷热裹着轧钢车间，二十个青工围在自制水冷系统旁听技术课。赵红英用焊条在铁板上画示意图，电弧光将她的影子投在毛主席抓革命促生产的标语上：淬火液循环速度提三成，温度波动就能压下来！沈雪梅的白大褂突然切入光影，手持的测温仪显示冷却管表面温差达到12c：焊缝粗糙度超标，热应力集中会引发爆管！
齐铁军蹲在冷却塔顶端拧螺栓，汗珠顺着安全绳往下滴。他透过生锈的格栅看见两个女人的影子在地上撕扯——赵红英的焊枪影子劈开沈雪梅的圆规投影，却在地面菌丝网络里交织成dNA双螺旋般的结构。裤兜里那枚纽扣突然发烫，是沈雪梅上次在淬火池崩落的，此刻竟与远处医务室飘来的酒精味产生某种共振。
王德顺的咳嗽声从通风管道传来，带着血丝的浓痰准准落进水冷系统的观察窗。老工人挂着输液瓶扒在钢架上：红英，循环泵的叶轮声不对...话音未落，冷却管突然爆出裂帛般的巨响，沸腾的淬火液喷向三米高的毛主席像，将为人?服务五个金字浇得蒸汽腾腾。
暴雨夜的值班室里，手摇计算机的齿轮声与雨打窗棂的节奏渐渐同步。沈雪梅对照着苏联标准手册核算数据，忽然发现蓝皮本上的检测值竟与赵红英的土法记录形成镜像对称。她掀开窗帘，看见齐铁军冒雨抢修冷却塔的身影被闪电定格，安全绳上缠着的菌丝泛着诡异蓝光。
赵红英踹门进来时，军用水壶里的白酒洒在检测报告上。她抓起红蓝两个记录本拍在桌面：苏联标准测的是死物！咱的轧辊在农机上越磨越光溜，这怎么不算质量指标？沈雪梅的圆规尖突然刺破纸页，在hRc波动值上戳出个洞：知道王师傅的肺为什么咳血？你们车间空气里的重金属超标四倍！
雷声震落了墙上的安全生产锦旗。齐铁军浑身湿透地撞进门，手里攥着块冷却管碎片——断裂面布满鱼鳞状纹路，与菌丝在防汛桩上刻蚀的图案如出一辙。三个人的影子在墙上摇晃，与手摇计算机投出的数字阴影纠缠不清，直到晨光刺破云层，将暴雨冲刷出的菌丝网络照得纤毫毕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