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区轴承厂三号车间的盐浴炉冒出青烟，赵红英用铁钳夹起一筐Gcr15轴承套圈，淬火油槽表面泛起细密的油泡。她盯着温度计指针在560c轻微抖动，忽然发现油槽边缘结出一圈晶状盐渍——那形状竟与父亲1965年手写的“等温淬火工艺卡”上的曲线重合。沈雪梅踩着劳保鞋跨过满地氧化皮，手里的《冶金技术》杂志“啪”地拍在控制台：“林氏新进的西德淬火线有问题！他们的油温波动比标称值高了12c！”
周建国摘下棉纱手套，从军绿色挎包摸出沈阳老厂的淬火记录本。泛黄的纸页上，父亲用红铅笔标注的油温-时间曲线，正与车间墙外林氏合资厂的排烟频率同步震颤。他指着盐浴炉控温表说：“苏联专家撤走前改过炉膛结构，现在的加热区温度梯度对不上——林氏那套西德设备，八成是照着咱们填埋的旧图纸仿的。”
文婷抱着一沓金相照片从暗房冲进来，未定影的晶界氧化层照片在日光灯下泛着淡红。她把照片铺在质检台上，1943年满洲轴承厂的日文淬火规范赫然显现在晶界纹路间。“你们看，林氏专利里的梯度淬火参数，和伪满时期2号车间的军标数据只差0.8%。”暗房显影液的酸味混着淬火油腥气，在车间顶棚锈蚀的排气扇下凝结成雾。
保税码头三号货场，五十吨轴承钢裸装在集装箱里泛着冷光。赵红英用游标卡尺测量钢坯端面时，发现林氏报关单上的晶粒度数据比实物低了两个等级。海关缉私科长老李打着手电筒照向货柜夹层，三台贴着“西德原装”标签的数控淬火炉，控制面板上的俄文标识尚未磨净。“这是苏联七十年代初的t-12型淬火炉，刷层漆就敢当西德货卖？”老李的橡胶警棍敲在炉体上，震落一块锈蚀的铭牌——哈尔滨轴承厂1971年生产的字样清晰可见。
沈雪梅翻着林氏的技术转让协议，突然用红笔圈出附录里的温度补偿公式：“这个δ值算法，和父亲1968年被批判的‘修正主义淬火理论’完全一致！”她扯下协议页冲向工业局，皮鞋跟踩过码头积水，在水洼里踏出父亲手稿上烧焦的应力方程。
特区工业局二楼的会议室吊扇嗡嗡作响。赵红英将两组金相试样摆在橡木桌上，林氏代表的鳄鱼皮公文包微微敞开，露出半截苏联热处理手册的影印件。“你们的梯度淬火专利，实际是照搬我们沈阳厂六十年代的等温淬火改良方案。”周建国把父亲的手写工艺卡拍在协议书上，泛潮的纸页在林氏德文专利文件上洇出水渍，两种温度曲线在阳光斜照下重叠成父亲的名字。
文婷默默铺开刚冲印的晶界照片。左侧是林氏轴承的带状碳化物偏析，右侧是沈阳老厂按父亲工艺处理的均匀晶界，1943年满洲军标数据像蚯蚓爬过照片边缘。工业局王处长扶了扶眼镜，拿起海关送来的淬火炉铭牌复印件：“引进技术要实事求是。林氏这批设备，明天全部送广检所开箱验货。”
暴雨夜，赵红英蹲在车间门口修改盐浴炉的加热区隔板。父亲手稿里用虚线标注的炉膛改造方案，正被周建国焊成铸铁挡板。文婷从暗房探出头喊：“新淬的试样晶粒度达标了！”沈雪梅举着淋湿的《冶金技术》跑进来，最新一期角落印着父亲的名字——那篇尘封十二年的淬火论文终于重见天日。
车间顶棚漏下的雨滴砸在淬火油槽里，泛起一圈圈同心圆。五十公里外，海关缉私艇的探照灯刺破雨幕，照向港口那批即将返航的“西德设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