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区五金厂二号车间的罩式退火炉发出低沉的嗡鸣，赵红英用铁钩拉开炉门，热浪裹着焦炭味扑面而来。她蹲下检查堆叠的轴承钢套圈，发现第三层边缘的工件表面泛着不正常的蓝紫色——这是父亲1967年笔记里提到的“二次回火色异常”。沈雪梅戴着帆布手套从质检台跑来，手里的洛氏硬度计表盘指针在hRc59到61之间剧烈抖动：“林氏提供的保护气氛纯度不够，这批套圈的硬度离散度超标了！”
周建国从军挎包掏出沈阳老厂的退火记录本，泛黄的纸页上粘着七十年代的粮票残角。他对着炉膛温度曲线图比划：“苏联专家当年改过保护气进气口角度，现在林氏照搬图纸却换了制氮机——进气压力差0.2mpa，碳势控制肯定出问题。”车间顶棚的排气扇突然停转，1943年满洲轴承厂的日文退火规范从文婷的暗房飘出，粘在炉门观察窗上，与林氏德文操作手册的曲线重叠成扭曲的波纹。
保税码头七号仓库，二十吨粒状渗碳剂在集装箱里结块。赵红英抓起一把碳粒搓捻，指缝间漏下的黑色粉末在报关单上洇出父亲手写的碳势计算公式。海关技术员老陈用改锥撬开“西德原装”气氛发生器的外壳，露出哈尔滨电炉厂1975年的生产铭牌。“说是西德普兰西技术，实际是咱们七十年代仿苏的Rq3型井式炉。”老陈的橡胶警棍敲在生锈的导流板上，震落几片伪满时期鞍山制铁所的日语质检标签。
沈雪梅翻着林氏的技术协议附件，突然用红笔划出碳控仪参数：“这个碳势补偿系数，和父亲1971年被批判的‘唯生产力论’算法完全一致！”她抓起半袋结块的渗碳剂冲向工业局，劳保鞋底沾着的碳粉在水泥地上拖出断续的抛物线，恰似父亲笔记里被撕毁的碳势梯度图。
特区工业局会议室的白炽灯管滋滋作响。赵红英将两组金相试样平铺在会议桌上，林氏代表的鳄鱼皮公文包裂开道细缝，露出半截苏联《金属热处理手册》的影印页。“你们的可控气氛退火专利，实际是抄我们沈阳厂1973年的渗碳炉改造方案。”周建国把父亲的工艺卡按在德文协议书上，泛潮的纸页在林氏专利文件上洇出哈尔滨老厂的LoGo水印。
文婷默默展开刚冲印的显微照片。左侧是林氏工件的网状碳化物，右侧是按父亲工艺处理的均匀球化组织，1942年满洲军标数据像蚂蚁爬过照片边缘。工业局刘科长用放大镜对比海关送来的设备铭牌，忽然抬头说：“明天让商检局的人来，把林氏那三台‘西德设备’的控制柜全拆了查电路板。”
暴雨夜，赵红英蹲在退火炉旁调整氮气流量计。父亲笔记里用红笔圈出的进气压力值，正被周建国刻在铸铁阀门的调节盘上。文婷从暗房探出头，手里挥动着新出炉的金相照片：“球化率达标了！”沈雪梅抱着淋湿的《金属热处理》杂志冲进车间，最新一期封底印着父亲的名字——那篇被雪藏八年的《可控气氛碳势控制模型》终于重见天日。
车间顶棚漏下的雨滴砸在热工件上，腾起细小的蒸汽。二十公里外，海关缉私队的探照灯刺破雨幕，照向港口那批贴着“西德精密仪器”封条的木箱，箱角隐约露出哈尔滨电炉厂的钢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