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关特钢厂的5吨电弧炉倾翻时，钢水裹着蓝色火焰泼进铸模，溅起的火星在何卫东的劳保鞋上烙出焦痕。林雪攥着哈尔滨轴承研究所的加急电报，声音被车间震耳欲聋的轰鸣撕成碎片：“农机局退回的轴承……碳化物偏析导致……批量断裂！”
炉前工操着潮汕口音喊“出钢”，飞溅的钢花映亮墙上“学首钢、赶鞍钢”的标语。何卫东突然抓起长柄取样勺，在翻涌的钢水里舀出一瓢——暗红色的熔液表面浮着星星点点的渣滓，像极了洛阳轴承金相照片里剥落的碳化物。
“电弧炉氧化期温度不够，脱碳不彻底。”林雪对照苏联《电炉炼钢工艺学》，书页间夹着武汉钢铁学院的入学通知书，“得上电渣重熔炉提纯！”
车间主任的搪瓷缸重重砸在控制台上：“电渣炉是给军工车间造炮管的！给你们民营厂用，除非省厅特批！”
蛇口港码头，退回的农机轴承堆成锈迹斑斑的小山。陈国栋用撬棍劈开木箱，断裂的轴承内圈滚落满地。何卫东蹲下身，发现断口处的金属光泽宛如磨砂玻璃——那是碳化物聚集形成的脆性断裂。
“顺德农机厂二十台拖拉机趴窝，公社书记带人堵了工业局大门！”陈国栋踢飞一颗轴承，零件撞在港口的集装箱上，惊飞一群啄食霉变玉米的海鸥。
林雪举着放大镜凑近集装箱封条，突然用镊子夹起片蓝紫色薄片：“这是电渣重熔的炉渣！韶关厂肯定偷偷用过军工设备……”她话音未落，港口广播突然响起警报——台风预警的红色信号旗在吊机顶端升起，像一团飘在钢铁丛林上方的血。
深夜的韶关特钢厂军工车间，何卫东将省机械厅的批文拍在控制台上。3吨电渣重熔炉启动时，通红的自耗电极插入萤石渣池，蓝白色电弧照亮墙上的保密条例。
“渣池厚度必须保持200毫米！”林雪盯着苏联产y-511型电流表，读数在5500安培剧烈波动。车间主任突然切断电源，指着冒烟的结晶器大喊：“民品用军工标准，烧坏了设备你们蛇口厂赔得起？”
何卫东抓起军工质检的钢印，在工艺单上砸出凹痕：“长春一汽的卡车轴承要是断了，你们厂出口日本的冷轧钢卷订单也保不住！”
蛇口淬火车间在狂风中摇摇欲坠，王小虎带人用钢丝绳捆扎盐浴炉。二十桶新到的猪板油在漏雨的库房里化开，油脂混着雨水在地面蜿蜒成河。陈国栋举着铁锨挖排水沟，突然被油桶上的标记刺痛眼睛——本该印着“食品公司特供”的钢印，竟变成了香港永泰的英文logo。
“林老板说支援同胞建设……”送货的港商司机嬉笑着递烟，被陈国栋一拳打翻在油污里。暴雨中，何卫东押送的军绿色卡车冲破雨幕，车斗里三根电渣重熔的钢锭泛着冷冽的银光。
武汉钢铁学院的阶梯教室里，林雪在《标准化管理》试卷背面画轴承结构图。讲台上教授突然提高音量：“等同采用国际标准不是照搬！就像武钢引进的1700轧机，必须结合中国钢种特性改造！”
她望向窗外，武钢的烟囱正喷吐着褐红色烟雾。同桌突然塞来张《参考消息》，国际版角落有条简讯：“台湾中钢引进日本电渣炉，宣称轴承钢洁净度达世界领先水平。”
下课铃响起时，林雪在试卷背面写下两行公式——左边是苏联Гoct的碳化物限值，右边是她用韶关钢样推算的新参数，中间的等号被她用红笔狠狠划断。
韶关特钢厂的650轧机轰鸣启动，火红的钢锭被压延成轴承钢坯。何卫东摸着烫手的钢材，突然将苏联标准手册扔进淬火油槽。油面腾起的火焰中，林雪展开连夜起草的《特区轴承钢暂行标准》，首页贴着电渣重熔钢的金相照片——碳化物颗粒均匀如撒在丝绒上的钻石。
“工业厅专家组明天就来评审！”陈国栋擦着满手油污，脚边堆着香港永泰寄来的律师函，“台商在广交会举报我们‘违规采用军工技术’……”
何卫东将钢坯重重砸在质检台上，冲击声惊飞了车间顶棚的麻雀：“告诉他们，这是蛇口厂自研的‘电弧-电渣双联工艺’！我们敢把标准刻在钢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