熔炉观察孔透出的琥珀色火焰将取样钳映照得通红，齐铁军手腕微抖，钳尖夹着的新淬玻璃样片腾起白汽。王海突然抓住他胳膊，结痂的灼伤在火光下泛着油亮的光：“气泡超半毫米了！”那颗卡在玻璃断面中央的椭圆气泡，像被困在琥珀里的虫子，正是上月从集装箱渗出的酸腐湿气造的孽。窗外暴雨抽打着铁皮屋顶，车间地面蒸腾的湿气混着熔炉散发的铅腥味，在通风口凝成淡黄的雾霭。 玻璃熔炉区的警报灯突然旋转起来。陆文婷抹去莱卡镜头上凝结的水珠，相机却捕捉到恒温箱里样片的诡异反光——切片在暗房显影液里浮出蛛网般的裂纹。“湿度让氧化铅结块了，”她将苏联Гoct标准手册摔在控制台，书页间夹着的西双版纳咖啡园收据飘落在地，“折射率偏差超允许值三倍！”玻璃窗映出赵红英暴雨中的身影。她正用身体挡着港商助理的奔驰车，卡车散落的泡烂包装带粘在车轮上。“蛇口这鬼天气！广交会订单烂在码头谁赔？”助理摇下车窗甩出湿度记录仪，液晶屏数字在雨帘中跳动：92.7%。 医疗区铝饭盒的碰撞声压过雨声。沈雪梅夹起浸透硼酸溶液的劳保手册纸页，敷在王海手臂溃烂的灼伤处。“忍着点，这比消毒水管用！”饭盒底层摊开的x光片上，王海肺叶间增粗的纹理像蔓延的霉菌菌丝。熔炉区猛然爆出刺耳嘶鸣！铅玻璃液从炉门缝隙滴落，落地炸开的炽热渣块烫穿了水泥地。“是王师傅用身子堵回流阀烫的！”青工指着王海吼叫时，沈雪梅突然掀开铝饭盒夹层——秦大福1958年手绘的《高炉应急防护图》露出来，泛黄的“石棉绳缠裹法”示意图被蒸汽熏得发软。 暴雨裹着冰雹砸向招商局会议室的玻璃窗。赵红英后背上“向阳农副联运”的红字透过湿衬衫渗出来，像血印子。“特区条例第十二章！湿度超常免赔款！”她将泡烂的包装带摔上桃木桌面，尼龙纤维里渗出的棕黄液体晕染了港商合同。助理冷笑着抽出钢笔：“那要市委红头文件——”话音未落，赵红英抖开裹在劳保手册里的特批函，公章红印正叠在合同乙方案名处。窗外熔炉区的火光突然大盛，齐铁军带人用石棉绳缠裹泄漏的炉门，绷紧的绳子勒进他肩胛骨，当年秦大福抢修高炉时落下的伤疤在汗湿的工装下隐隐作痛。 硼酸纸包裹的石棉绳缠上第三层时，王海突然抢过水枪冲向炉门。高压水流与玻璃液接触的爆鸣声中，第131块玻璃样片滑出淬冷槽。陆文婷的千分尺卡在切片上——气泡直径0.2毫米，阳光穿透玻璃时折射出纯净的蓝光。持续二十八天的暴雨在这一刻骤然停歇。 赵红英抓起玻璃样品撞开会议室大门：“达标了！按八三年广交会补充协议——”她的呼喊卡在喉咙里。港商助理钢笔尖还悬在合同上，包装带单价栏的“0.8元”被涂改成“2.4元”，墨迹覆盖了她鲜红的拇指印。窗外塔吊旋转的阴影扫过她煞白的脸，雨后初晴的水泥地上，泡烂的辣椒正缓缓漫过集装箱门槛粉笔画的分界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