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岩设立“皇家航运总局”、以新代旧的旨意,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冷水,瞬间在朝堂内外炸开了锅。旧派官员,尤其是利益相关的群体,惶惶不可终日,而更多的人则在观望,怀疑这项过于激进的改革能否成功。
首当其冲的,便是原漕运总督衙门。
漕运总督,位高权重,历来是油水最丰厚的职位之一,盘踞于此的势力根深蒂固。现任总督孙世荣,乃是柳谦的门生,亦是旧漕运利益集团在朝中的核心代表之一。此人能力平庸,却深谙为官之道,善于钻营和平衡各方利益。
旨意下达次日,紫宸殿内气氛格外凝重。李岩端坐龙椅,直接点名:
“孙世荣。”
孙世荣心头一颤,连忙出列,躬身道:“臣在。”
“朕问你,去年漕粮北运,额定四百万石,实际抵京多少?途中损耗几何?运抵时限比规定延误了多久?”李岩的声音平淡,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
孙世荣额角瞬间渗出冷汗,这些问题他如何敢如实回答?他支吾着,试图用“天时不利”、“河道不畅”、“漕丁辛苦”等惯常借口搪塞:“回陛下,去年……去年漕运艰难,实际抵京约三百八十万石,损耗……损耗因风浪、鼠雀耗等,约在半成左右,时限……时限因沿途盘验、天气阻滞,略有延误……”
“半成损耗?略有延误?”李岩冷笑一声,拿起御案上一份由墨衡秘密审计后呈上的奏报,重重摔在孙世荣面前,“你自己看看!据皇家航运总局初步核查,去年实际抵京漕粮仅三百五十万石不到!途中损耗高达两成!运抵时间平均延误一个月以上!更有甚者,各仓场、漕帮虚报名额,冒领钱粮,贪墨之数,触目惊心!你这漕运总督,是如何当的?!”
那奏报摔在地上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得孙世荣双膝一软,“扑通”跪倒在地,面色惨白如纸,叩头不止:“陛下恕罪!陛下恕罪!臣……臣失察,臣有罪!”
“失察?”李岩目光冰寒,“朕看你是同流合污!你掌管漕运数年,致使漕政腐败至此,国库岁糜巨万,漕粮损耗惊人,如今更敢串联下属,消极怠工,意图胁迫朝廷!要你这等庸碌贪鄙之辈何用?!”
他不再给孙世荣任何辩解的机会,厉声道:“来人!摘去孙世荣顶戴花翎,押入刑部大牢,着三司会审,严查其贪渎误国之罪!其家产,一并抄没!”
殿前侍卫应声而入,毫不客气地将瘫软如泥的孙世荣架了出去。整个过程干净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满殿文武,鸦雀无声。尤其是旧派官员,个个心惊胆战。他们知道皇帝手段强硬,却没想到如此雷厉风行,直接就拿正二品的漕运总督开刀,而且是如此不留情面!
杀鸡儆猴!这无疑是做给他们看的!
处理完孙世荣,李岩目光扫过战战兢兢的群臣,最后落在了文官队列中一个颇为年轻的身影上。此人站在墨衡身后不远,身着六品官服,面容尚带一丝青涩,但眼神沉静,腰背挺直,正是在格物学堂中以“精于数算、擅物流管理”着称的寒门学子——苏瑾,年方二十。
“苏瑾。”李岩点名。
苏瑾明显愣了一下,随即迅速出列,跪倒:“微臣在。”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但更多的是沉稳。
“朕看过你在格物学堂的考评,也看过你参与制定的‘王府实业’物流优化方案。你对新式船队的调度、仓储的管理、运输路径的规划,颇有见地。”李岩缓缓说道,“如今漕运革新在即,皇家航运总局初立,百废待兴,更肩负今岁漕粮北运之重任。朕,欲任命你为航运总局督办,署理漕运一切事宜,你可敢接下这个担子?”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航运总局督办,虽非漕运总督那般正式的品级,但权力实则更大,统管新旧漕运合并后的所有事务,地位堪比一部侍郎!让一个年仅二十、出身寒微、毫无资历的六品小官,骤然担此关乎国脉的重任?这简直比之前任命张策、墨衡更为惊世骇俗!
“陛下!万万不可!”柳谦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出列反对,声音因急切而尖锐,“苏瑾年纪轻轻,品级低微,从未经历大事,于朝堂规制、官场往来一无所知!漕运事关社稷安危,岂能儿戏?交由此等黄口小儿,臣恐数百万石漕粮尽覆于途,京师震动啊陛下!”
“陛下,苏瑾虽于格物之学有所擅长,然管理漕运,涉及沿途州县协调、漕丁安抚、旧吏安置,千头万绪,非仅有才学便可胜任!需德高望重、熟悉情弊之老成官员方可!”另一位老臣也急忙劝谏。
“陛下,此举过于冒险,请陛下三思!”
反对之声再次响起,比之前更为激烈。在他们看来,这已不是破格,而是荒唐!
面对汹汹质疑,年轻的苏瑾跪在地上,紧抿着嘴唇,双手在袖中微微握拳,却没有抬头争辩。
李岩没有理会那些反对的声音,只是看着苏瑾,再次问道:“苏瑾,告诉朕,也告诉这满朝文武,你敢不敢接?能否胜任?”
苏瑾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朗声答道:“回陛下!臣,敢接!”
他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臣自知年轻识浅,资历不足。然,臣在格物学堂,所学并非空谈,乃是陛下所授之经世致用之学!臣参与‘王府实业’物流管理,深知效率之要,在于流程规范、数据精准、管理科学!旧漕运之弊,在于人浮于事、规章混乱、贪墨横行!”
他越说,语速越快,思路也越发清晰,仿佛在陈述一个早已烂熟于心的方案:“若臣掌航运总局,第一,将立即启用全新《航运管理章程》,一切运输、仓储、交接,皆按章程办事,杜绝人为操控!第二,全面推行新式记账法与审计制度,每一文钱、每一粒粮,来去分明!第三,优化航运路线与船队调度,利用新式帆船之速,分段接力,减少中转与停滞!第四,对留用旧员及招募新员,进行统一培训,合格者上岗,摒弃旧日陋规!”
他最后重重叩首,声音带着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锐气:“陛下,漕运之要,在‘通’在‘效’,不在‘权’不在‘势’!臣或许不通官场权术,但臣通晓如何让货物其流,如何用最低损耗、最短时间,将江南之粮运抵京师!臣,愿立军令状!若今岁漕粮北运,数量不及九成五,耗时超过旧制,或损耗高于一成,臣甘愿受任何处置,绝无怨言!”
一番话,条理分明,直指核心,将漕运从一个人情往来的权术场,拉回到了一个需要专业化管理的物流体系。这番不同于传统官员的见解,让不少人都愣住了。
柳谦气得胡子直抖,指着苏瑾:“狂妄!无知小儿,安敢口出狂言!漕运牵涉多少关节,岂是你纸上谈兵所能解决?”
李岩却笑了,这次是带着一丝欣赏的笑意。他要的就是这种敢于打破陈规、专注于解决问题的锐气!
“好!朕要的就是你这股锐气!”李岩站起身,声音传遍大殿,“既然你敢立军令状,朕便信你这一次!”
“传旨!原漕运总督孙世荣渎职贪墨,革职查办!即日起,漕运总督衙门裁撤,一切事务并入皇家航运总局!擢升原户部主事苏瑾为皇家航运总局督办,正三品衔,全权负责今年漕粮北运及日后所有官营航运事宜!赐尚方宝剑,沿河州县、相关衙署,若有怠慢阻挠,可先斩后奏!”
“臣,苏瑾,领旨谢恩!必不负陛下重托!”苏瑾再次叩首,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但更多的是一种被信任、被委以重任的使命感。
满朝文武,尤其是旧派官员,看着那个跪在地上、刚刚一跃成为正三品大员的年轻身影,心中五味杂陈,更多的是难以置信和深深的忧虑。皇帝这是彻底疯了?还是真的胸有成竹?不行!决不能让一个黄口小儿就这么摇身一越就越到了漕运总督这个肥差的位置上!
一场以整个帝国漕运命脉为赌注的豪赌,已然开始。而李岩,将最大的赌注,押在了一个二十岁的寒门学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