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桥还在震,数据流像瀑布倒灌进钟楼的门缝。我往前迈了一步,脚底踩空的瞬间,脑子里突然多了几十个声音——有我在警校答辩时念错法条的尴尬,有第一次用系统破案后躲在厕所干呕的记忆,还有某个我没经历过的画面:一个穿白大褂的女人抱着婴儿走出实验室,雨很大,她把伞全遮在襁褓上。
那是我妈。
记忆像被撕开的磁带,一帧帧往外蹦。我膝盖发软,差点跪下去。林晚秋的手立刻攥紧我的手腕,指甲掐进皮肉:“你还记得食堂找错钱那天吗?”
我愣了下。
“你非要吃麻辣烫,结果卡里只剩三块七,阿姨多收了五毛。你站在那儿数硬币,说了三遍‘不用找了’。”
这事儿我记得。不是因为钱,是因为那天我看见老周蹲在宿舍门口擦地板,水桶里的液体泛着粉红,他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像是早就知道我会来。
“记得。”我说。
她松了口气,“那你现在是谁?”
“陈默。”我咬破舌尖,血腥味冲上来,“不是你们编出来的模版。”
话音落,眼前乱闪的画面停了。逻辑锚点自动启动,把那些乱窜的记忆打上标签,归类成“已验证”和“待排查”。我抬脚,跨过门槛。
钟楼内部比外面看着大得多,四壁全是竖立的金属板,上面刻满编号和时间戳,像某种档案库。正中央悬着一座倒置的钟,指针停在3:17,表面裂了道缝,渗出淡红色的光。
就在这时,头顶传来脚步声。
程砚站在钟顶边缘,中山装领口别着一枚褪色的警徽,七把匕首浮在他周围,每一把都滴着血珠。那不是普通的血,是凝固成影像的片段——我看见自己在不同场景里做同一个动作:按下电子表的确认键。
“你每一次破案,都是在杀死过去的自己。”他说,“而这一次,轮到你亲手终结。”
我没吭声,低头看左腕。电子表残片拼成的环正在发烫,屏幕一闪,投出一片月球背面的画面。密密麻麻的光点从各个方向汇聚,每一个都带着我的脸、我的动作、我的选择路径。有的走的是地铁站,有的翻的是铁箱,还有的正把铜钥匙插进锁孔。
他们都在往这座钟楼走。
“你说我总会做同样的选择……”我抬头看他,“可如果‘我’不止一个呢?”
他眯起眼,机械义眼发出轻微的嗡鸣。
“那你杀的,究竟是哪一个我?”我笑了笑,“还是说,你其实也在等一个不一样的答案?”
空气静了一瞬。
他没动,匕首也没再滴血。但我知道,他在等。等我做出那个“正确”的选择。
这时,钟体深处传来一声轻哼。
《茉莉花》。
调子歪得厉害,像是从老旧录音机里放出来的,但那确实是她的声音。我妈的声音。
林晚秋突然拽住我胳膊,“等等。”
“怎么?”
“这频率不对。”她盯着钟体裂缝,“太规整了,像被编码过的信号。逻辑孢子最喜欢这种共振波,用来诱导宿主进入预设行为模式。”
我闭眼,启动痕迹回溯。
声波轨迹在脑中展开,像一条蜿蜒向下的隧道。起点不在钟楼内部,而是更深的地底,穿过岩层、钢筋、废弃管道,最终落在一个标着“清源·档案馆a”的节点上。
“不是陷阱。”我说,“是召唤。”
“你怎么确定?”
“因为她哼错了。”我睁开眼,“真正的《茉莉花》,第三句应该是‘又怕来年不发芽’。她每次都唱成‘又怕明年不开花’——这是我六岁发烧时,她守在我床边改的词。”
林晚秋沉默了几秒,松开了手。
我往前走,踏上螺旋阶梯。金属台阶泛着冷光,每一步都像踩在心跳节拍上。身后传来脚步声,她跟来了。
快到钟心位置时,程砚终于开口:“你以为你能改写结局?所有轮回里,你最后都会站在这里,按下那个按钮。”
“我知道。”我停下,回头看他,“但这次,我不是一个人按的。”
他瞳孔微缩。
“上次是系统让我破案。”我抬起左手,电子表残片微微震动,“这次是我自己想进来。”
“为了什么?”
“问她一个问题。”我说,“为什么要把钥匙藏在铁箱里?为什么偏偏是七把?”
他嘴角抽了一下,像是听见了不该存在的信息。
阶梯尽头是一扇青铜门,门缝里透出蓝光,隐约能听见纸张翻动的声音,就像有人在黑暗里一页页读着旧日记。
我伸手推门。
门没动。
低头一看,电子表正在闪烁,屏幕上跳出一行字:
【检测到多重时间线同步接近】
【最终抉择协议加载中……】
【请选择:A. 接入母体记忆 b. 启动自毁程序】
林晚秋站到我身边,呼吸很轻,“你打算选哪个?”
“都不是。”我说。
我摘下手表,用力砸向地面。
表壳碎裂,芯片弹出,在接触到青铜门的刹那,自动吸附上去,像找到了原配接口。门缝中的蓝光骤然变亮,翻页声加快,仿佛里面的人终于等到了访客。
“我没有选项。”我抬头看向程砚,“我只是来拿回本来属于我的东西。”
他站在高处,身影被红光拉得很长,像一尊即将倒塌的雕像。
我伸手握住门把手。
门内传出一个熟悉的声音,不再是哼歌,而是清晰的一句话:
“小默,你终于来了。”
我推门而入。
门后没有房间,只有一条向下延伸的通道,墙壁由无数叠在一起的旧照片构成——全是我的童年片段,但有些画面我从未见过:我在实验室爬行,老周递给我一颗糖;我在雪地里写字,写的是“不要相信钟声”;我站在母亲的病床前,手里拿着一把铜钥匙。
林晚秋紧跟进来,脚步刚落地,通道两侧的照片突然全部转向我们,像一群沉默的观众。
最前方,一张新照片缓缓浮现:我坐在操作台前,面前是七个培养舱,每一个里面都有一个睁着眼的“我”。
照片下方写着一行小字:
【第七代实验体,开始回收】
我继续往前走。
通道尽头是一间圆形大厅,中央摆着一张金属桌,桌上放着一个铁箱,和我床底下那个一模一样。
箱盖半开着,露出里面七枚铜钥匙。
我走过去,伸手要拿。
指尖刚触到第一把钥匙,背后传来林晚秋的声音:
“你真的以为,打开箱子就能结束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