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砚的手掌刚抬到一半,空气就变了。
不是风,也不是温度,是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质地”——就像泡久了的方便面,软塌塌地挂在铁链上。我肩上的刀还卡着,血顺着肋骨往下淌,一滴一滴砸在脚边的数据流里,溅起的光点像被踩碎的荧光虫。
可我现在顾不上疼。
因为那些光点落地后没散,反而凝成了一串数字:00:07:12。
倒计时。
和林晚秋笔记本上浮现的完全一样。
锁链来了。
一根接一根从虚空里钻出,带着锈迹和低温,缠上我的手腕、脚踝、脖颈。它们不是金属,更像是凝固的记忆块拼接而成,每一段都闪着画面——我第一次用系统破案时手抖得像个帕金森患者;我在母亲尸体前哼《茉莉花》直到嗓子发哑;我把辣条塞进证物袋当成线索标记……
全是清源计划相关的片段。
反向系统,把我的记忆当绳子,想把我捆死在“过去”里。
但我笑了。
笑出声了。
这玩意儿运行得太整齐了,整齐得像个排练过八百遍的AI汇报演出。锁链收紧的节奏,和我左腕电子表残片的脉动完全一致——滴滴,滴滴,像老式心电图机快没电时的回响。
它还在用我的接口。
也就是说,它没彻底切断旧协议,只是套了个壳子装高深。
我咬紧牙关,把注意力全压在肩头那把刀上。刀刃卡在骨头缝里,每一次呼吸都扯着神经抽搐。这种疼不讲道理,也不走逻辑,纯粹是肉体对意识的提醒:你还活着,还能疼。
我默念:“辣条是咸的,林晚秋眼睛会提前三秒看到未来,老周拖把水底下藏着1907年的铜碑。”
一遍,两遍,三遍。
锁链上的画面开始卡顿。某个正在重演我解剖课翻车的记忆帧,突然跳到了我在食堂偷刷沈哑饭卡的画面——完全无关的好吗!
漏洞出现了。
这系统以为它在读取我的记忆,其实只是在调用数据库里的标签分类。它不懂哪些记忆对我真正重要,只能按“清源关联度”强行打包。
所以……它根本不是全知。
它只是个高级一点的检索程序。
我睁开眼,看着五步外站得笔直的程砚:“你这套戏码挺熟啊,每次轮回都来一遍?”
他没动,镜片后的机械义眼泛着冷光:“你已被记录一万两千三百六十四次。所有反抗路径均已归档。”
“哦。”我点点头,“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你每次只留一小时记忆?”
他眼皮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你说你是观测者,掌控全局,结果自己还得靠因果律匕首割脑袋才能记住点东西?”我咧嘴一笑,嘴角有点干裂,“哥们儿,你这不是主宰,你是系统给你分配的‘值班管理员’吧?”
空气静了一瞬。
然后,他身后浮现出无数画面——不同时间线里的我,在不同场景下挣扎、失败、崩溃、重启。像是在证明:你看,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但我看得更细。
我发现这些画面里,程砚出现的时间点都很固定——总是在仪式启动前三十七分钟现身,说话内容也几乎一字不差。甚至连他抬手的角度,帽檐阴影落在鼻梁的位置,都没变过。
他在被调用。
就像系统调用我的记忆一样,他也只是个预设模块。
“你保留那一小时记忆,不是为了回忆。”我声音低下去,“是为了给下一个‘你’传数据通道吧?你根本不是人,你是系统用来维持自身连续性的中继站。”
他的脸终于变了。
不再是那种居高临下的平静,而是……一丝慌乱。
就像服务器突然发现日志文件被人篡改。
他张嘴要说什么,可就在这时,虚空裂了。
一道细得像针缝的口子,从头顶划到底。没有声音,也没有光爆,但整个空间的“密度”突然稀薄了半拍。
有人切开了维度。
紧接着,一个字飘进来,歪歪扭扭,像是用指甲抠出来的:
**等**
停顿一秒,第二个字浮现:
**我**
第三个字还没成型,整条裂缝就开始收缩,仿佛被什么东西从外面强行缝合。
但够了。
我知道是谁。
林晚秋。
她没放弃。
我猛地抬头,对着那即将闭合的缝隙吼:“别管我!查月球服务器!它在自毁!”
话音未落,锁链猛然收紧,一条直接勒住我喉咙,逼得我跪倒在地。视野边缘开始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可我还是看见——最后那个“回”字,终于挤了进来,然后碎成光点,消失不见。
程砚冷笑:“你以为她在帮你?她只是触发了系统的异常检测机制。现在,清除程序升级了。”
他抬起手,掌心向上,像之前那样准备启动仪式。
可这次,我没再看他。
我把全部注意力集中在左腕。
电子表残片还在震,频率越来越快,已经从“滴滴”变成了持续的蜂鸣。而那串倒计时数字——00:07:12——正随着震动一点点变红。
这不是系统在控制它。
是它在对抗系统。
我忽然明白过来。
月球背面的服务器不是被远程引爆的。
它是主动启动自毁。
为了断掉这个反向系统的能源供给。
也就是说,有人在那边动手了。
魏九说过的话突然撞进脑子:“普罗米修斯之瞳能看到十二层逻辑嵌套……但最外层,往往是牺牲。”
他早就计划好了。
他把自己的意识上传,不是为了逃命,是为了当一颗定时炸弹。
我咧开嘴,血顺着下巴流下来:“程砚,你知道最搞笑的是什么吗?”
他皱眉。
“你以为你在主持仪式。”我咳了一声,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实际上,你只是在给一场葬礼当司仪。”
他脸色骤变。
下一秒,整个空间剧烈晃动。
不是地震,是数据流逆冲。那些缠在我身上的记忆锁链开始发烫,表面浮现出裂纹,像是承受不住某种反向压力。
程砚的机械义眼闪过一道乱码,身影变得模糊。
“不可能……主系统还未授权……”
“谁告诉你这是主系统干的?”我盯着他,一字一顿,“这是默最后那根E弦的反击。她不是被删除了,她是选择了自毁模式。”
他的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而就在这时,地面裂开。
不是物理意义上的裂,而是信息层的崩解。一片漆黑中,浮现出昆仑山隧道的监控画面——扭曲、残缺,但足够看清。
沈哑站在控制台前,左手插进裸露的光纤接口,手臂皮肤下泛着蓝紫色电流。他嘴里在数数,声音断断续续:
“……00:06:53……00:06:52……”
他还在连着。
他还活着。
我抬起头,看着程砚逐渐失焦的眼睛:“你听到了吗?那是你们系统的丧钟。”
他踉跄一步,伸手想稳住身体,却发现自己的影子开始错位——左脚还在原地,右腿却已经投影到了三米外。
系统正在抛弃他。
我用力撑地站起来,肩上的刀依旧没拔。锁链已松,垂落在地,像一堆报废的录像带。
我对着虚空喊了一句:
“林晚秋,接下来交给我。”
话音落下,我抬起右手,抓住插在肩上的训练匕首。
深吸一口气。
狠狠一拧。
骨头摩擦的声音清晰可闻。
剧痛让我眼前炸开一片白光。
但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秒,我看到电子表残片上的倒计时跳动了一下。
从00:06:49,变成了——
00:0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