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还在震。
我跪着,手撑在冷硬的地板上,掌心的血已经干了,裂开一道口子。电子表重新戴回左腕,屏幕亮着,进度条停在19%,下面那行小字刺得人眼疼:【检测到非授权意识接入——来源:程砚】。
我没动。
不是不想动,是动不了。脑子里像塞进了一堆乱线,刚扯出一个头,又缠上新的结。十二个我还在晃,手术刀、焚化炉、钟楼……画面来回跳,压得我喘不过气。
林晚秋靠在墙角,笔记本抱在怀里,封面的彼岸花纹路正在渗水。不是普通的水,是金色的,一滴一滴落下来,在空中悬住,像是被什么东西托着。
“别碰它。”她忽然开口,声音有点抖,“现在碰,你会疯。”
我没理她,慢慢把手抬起来,指尖碰了下那滴金液。
嗡——
脑袋里炸了一下。
画面来了。
不是碎片,这次是完整的。
医院走廊,白墙,红漆标着“7-01”。门开着,里面灯光很亮。我妈躺在手术台上,穿着蓝色病号服,头发散着,眼睛睁着,没闭。
她看见了我。
准确地说,她看见了镜头,也就是未来的我。
她笑了。
“开始了。”林晚秋低声说,翻开笔记本,手指按在扉页那行字上:“时间不会抹去选择,只会封存它。”
她开始读。
每念一个字,空中的金液就多一滴,连成线,像蜘蛛织网,慢慢拼出整个房间的轮廓。手术灯、仪器、穿中山装的男人背影……
程砚。
他手里拿着东西,像是放大镜,但我知道那是他的机械义眼。他正对着我妈的腹部记录数据,动作很慢,像在拍照。
我妈抬起手,轻轻摸了下肚子。
然后她说:“开始吧。”
我没听清她说什么,但嘴型我看懂了——**“告诉未来的你,我不是牺牲品,我是起点。”**
胎记猛地一烫,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我咬住牙,右手用力按住左臂,疼让我清醒。呼吸节奏调上来,一、二、三、四……沈哑教的土办法,不能让幻觉带跑。
“魏九呢?”我问。
林晚秋摇头:“录音断了,只剩残波。”
我摘下电子表,贴在笔记本边缘。金属外壳和金液一碰,发出轻微的“咔”声,像是老式收音机调频。
滋啦——
一段声音冒出来。
“……她是唯一能承载孢子的人类容器……”
是魏九。
电流杂音很大,但语气清楚,就是我在第七次重启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因为孢子只认一种逻辑。”他继续说,“不是程序,不是命令,是爱。她选择了爱,而不是服从。”
录音到这里卡住。
金液开始凝固,线条断裂,画面模糊。
系统在拦。
我知道怎么破。
《国际歌》。
第一段旋律,我从小就会唱。殡仪馆的尸体、地铁站的死者,他们临终都在哼这个。柯谨说过,这曲子能干扰系统的监听频率。
我闭眼,开始默唱。
脑袋里放,不发声,只走节奏。一二三四,强弱分明。唱到第二句,手腕一震。
录音续上了。
“陈默,听好了。”魏九的声音突然清晰,“你妈不是实验体,她是志愿者。1985年,清源计划第一次失败,所有人都逃了,只有她回来签字。她知道会死,也知道你会活。她用命换了你的基因权限。”
我睁开眼。
金线重新连接,画面推近。
我妈的手伸向胸口,从衣服里掏出一个小瓶,透明的,里面漂浮着一点银光。她把它交给程砚。
孢子。
程砚接过,转身放进仪器。机器启动,蓝光扫过她的身体,数据飞快滚动。
她一直看着镜头。
直到最后一秒。
“记住。”魏九的声音越来越低,“你不是继承者。你是答案。”
录音断了。
最后一丝波动消散在空气里。
我坐在地上,手还贴着笔记本。金液不再流动,而是聚成一个符号,像钥匙孔的形状。
我划破手掌,把血滴进去。
血和金混合,符号亮了。
整个档案室的电子设备同时响起来。
手机、电脑、监控屏、甚至关机的平板,全亮了红光。
警报声整齐划一。
【检测到初代宿主基因匹配——权限等级提升至Ω-1】
没有弹窗,没有倒计时,就这么直接刷屏。
我低头看自己的手。
皮肤下的纹路泛着金光,一闪一闪,和胎记同步。
系统认我了。
不是作为用户,是作为源头。
林晚秋靠着墙,脸色发白:“你妈……她知道自己会消失?”
“不止。”我说,“她知道我会来。”
“所以她留了话。”
“她留了选择。”
我盯着空中那个金符,慢慢伸手,想碰。
指尖还没碰到,眼前一黑。
不是晕,是记忆又来了。
这次不是画面,是声音。
很多声音。
“别删我……”
“我不想重启……”
“救救我……”
是那十二个我。
他们没消失。
他们被困在某个地方,一遍遍重复死亡。
而我能听见。
因为我现在是Ω-1。
权限最高,背负最多。
林晚秋突然站起来,冲到我面前:“停下!再追下去你会被拉进去!”
我没理她。
我把电子表按在地上,对着金符。
“启动逻辑锚点。”我说。
系统没回应。
我用自己的血在地板上画了个圈,把笔记本放中间。这是柯谨教的方法,生物信息可以激活数据界面。
金符沉下来,落在纸上。
画面再次展开。
这次是手术台的俯视角。
我妈躺着,仪器启动,银色孢子注入腹部。她的身体微微弓起,但没叫。
程砚站在旁边,机械义眼记录全过程。
然后,胎儿舱打开。
里面有个孩子。
脸很清楚。
是我的脸。
可那时候我还没出生。
胎记就在左臂,和现在一模一样。
“这不是融合。”我喃喃道,“是复制。”
“她是把你生出来之前,先让你存在了。”
林晚秋声音发颤。
我盯着画面,心跳变快。
我妈最后看了眼胎儿舱,轻声说了句什么。
我放大音频。
滋啦……滋啦……
听不清。
我用牙齿咬破舌尖,强迫注意力集中。
再来一遍。
这一次,我听到了。
“对不起,你要一个人走完这条路了。”
我喉咙堵住。
不是痛,不是哭,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像被人从梦里叫醒,却发现梦才是真的。
我坐下来,背靠着书架。
手还在抖。
林晚秋蹲下来,看着我:“你还好吗?”
我没回答。
我抬头看天花板。
那里有个旧摄像头,一直没拆。
现在,它转向了我。
红灯闪了一下。
有人在看。
我不在乎了。
我只知道一件事。
我妈不是死于实验。
她是主动走进去的。
为了让我能活。
为了让我能走到今天。
为了让我能看见这一幕。
我慢慢把电子表戴回去。
屏幕还是红的。
【权限Ω-1已激活】
我没有点确认。
我直接输入指令:
“调取清源计划原始日志。”
系统沉默三秒。
然后弹出一行字:
【该文件已被加密,解锁需七把铜钥匙】
我笑了。
七把。
床底那个铁箱里,正好七把。
我扶着书架站起来,腿还有点软。
林晚秋抓住我的胳膊:“你要去哪?”
“回去。”我说,“拿钥匙。”
“现在?系统已经盯上你了!”
“那就让它盯着。”我活动了下手腕,“反正我也想看看,它到底怕什么。”
我走向门口。
脚步有点虚,但没停。
走到一半,我停下来。
回头看了眼地上的金符。
它还在发光。
像一只眼睛。
盯着我。
我转身,推开门。
走廊灯坏了两盏。
黑暗一段,亮一段。
我走过第一段暗处时,听见身后有翻页声。
林晚秋的笔记本又开了。
我回头看。
她没动。
笔记本自己在翻。
最后一页,出现一行新字:
“第七把钥匙,不在箱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