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
那声音很轻,像是从我脑子里传出来的。不是警告,也不是提示音,就是简简单单的一声“滴”,像闹钟响了,提醒你该起床了。
可我现在根本没法动。
胸口压着一本笔记本,封面绣着一朵褪色的彼岸花。林晚秋的手还贴在上面,她的指尖在抖,嘴唇发白。
“接住。”她说,“这是我能给你的全部。”
我没问为什么,也没力气拒绝。刚才那一波冲击已经把我打到了极限。默和程砚的对峙、月球背面的数据源、母亲手术台上的微笑……所有画面还在脑子里乱撞,像一堆没分类的监控录像同时播放。
但现在,更狠的来了。
笔记本里的黑色汁液顺着书脊流下来,贴上我的校服,瞬间扩散成网状纹路。一股热流冲进胸口,不是疼,也不是冷,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像有人把一段人生硬塞进你身体里,还不给你读说明书。
我听见她在哭。
不是现在这个林晚秋,是小时候的她,在一间全是镜子的房间里,对着玻璃喊妈妈。没人回应。镜子里的人笑,她也笑;镜子里的人哭,她也哭。她分不清哪个是真的自己。
我又看见她站在我倒下的地方,三次。
第一次是我被赵培生关进数据黑洞,心跳停了两秒;第二次是我在钟楼边缘摔下去,肋骨断了三根;第三次是今天早上,我差点被系统反向吞噬。
每次她都伸出手,指甲掐进掌心,嘴里念着一段我看不懂的公式。然后空气扭曲,时间错位,我就活了下来。
代价是什么?
她的记忆开始褪色。每救我一次,她就忘掉一部分真实的人生。
“我不想再演了。”她的声音直接钻进我耳朵里,“我不想当谁的锚点,不想做系统的补丁。我想……为自己活一次。”
我喉咙发紧。
胎记突然烧起来,像是要从皮肉里跳出来。视网膜上弹出一行字:
【外来数据污染,建议清除】
清除?清你大爷!
我用右手抹了把脸,掌心还有之前画钥匙时留下的血。我把血涂在胸口,沿着铜钥的形状重新描了一遍。这不是推理,不是计算,只是一个念头:这是我妈留给我的东西,谁也别想删。
林晚秋的身体晃了一下,像是耗尽了力气。她松开手,整个人往后倒去,但没落地。她的影子悬在半空,一点点缩回去,像磁带倒带。
笔记本紧紧贴着我,热度不减。
我知道,她把最痛的部分都给了我。
就在这时候,地板震动了一下。
一个老头拎着拖把走过来,穿着旧式工装裤,鞋子湿漉漉的,走过的地方留下一串水印。他走到我面前,蹲下,把手伸进兜里,掏出一个罗盘。
和我床底那个一模一样。
“一百四十多年了。”他说,“我一直只能擦地,不能说话,不能碰人。就看着你们一个个进来,又一个个变成数据渣。”
他抬头看我,眼神不像幽灵,倒像个熬过夜的老保安。
“你是第一个不肯按剧本走的。”
我没吭声。现在说话可能会吐血。
他把罗盘放在地上,咔的一声,掰断了指针。
然后他抓起我的左手,把断针怼进腕表接口的位置。
疼。
比刚才割自己还疼。那根锈铁像是带着电流,顺着神经往上爬,一路冲进脑子。我眼前炸开一堆画面——
我第一次破案,是个小学生失踪案。找到孩子时他缩在废弃管道里啃铅笔头。我蹲下问他叫什么,手一直在抖。
我第一次看尸体解剖,吐了一地。程砚站在旁边冷笑,说我这种情绪化的人根本不配穿警服。
我十八岁生日那天,收到一封信,里面是妈妈临终前的照片。我抱着信坐在宿舍床上,哭了两个小时,没人知道。
这些事系统从来不记录。它只关心结果,不关心过程。它觉得这些都是冗余信息,影响效率。
但现在,这些“多余”的东西全回来了。
心跳乱了。
呼吸重了。
眼睛发热。
我想骂人,想砸东西,想大喊一声“老子受够了”。
可我也想活下去,不是作为工具,而是作为一个会怕、会痛、会为别人拼命的人。
老周松开手,退了一步。
“情感协议,启动。”他说得像打卡下班一样平常。
我手腕上的电子表猛地一震,屏幕裂了条缝,金光从里面透出来。
一行新字浮现:
【检测到非逻辑决策变量】
【人类情感协议·激活成功】
与此同时,空气中出现了十二个人影。
他们穿着不同年代的制服,站姿标准,表情冷静,眼神里没有一丝波动。每一个都像我,又不像我。
他们是“完美陈默”——选择接受系统升级的平行版本。理性至上,零情绪干扰,破案率百分之百。
但他们此刻全都盯着我,眼里第一次出现了别的东西。
疑惑。
动摇。
甚至……羡慕。
下一秒,他们的身体开始龟裂,像干涸的泥地。一道,两道,接着轰然碎开,化成灰烬飘散。
我没有动。
但我清楚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变了。
不再是系统驱动我去破案,而是我自己想查下去。不是为了能力解锁,不是为了对抗程砚,也不是为了搞清楚母亲的死因。
是因为林晚秋为我付出的记忆,是因为老周这一百多年的等待,是因为那些被删除的觉醒者临终前哼的《国际歌》。
因为他们都选择了我。
我慢慢抬起手,翻开笔记本的最后一页。那里一片空白。
我咬破嘴唇,用血写了三个字:
我愿意。
不是回答系统,也不是回应某个任务。
是告诉所有人,包括我自己——
我选这条路,不是因为它正确,而是因为它是我的。
胎记的温度降了下来,不再是灼烧感,而是一种温热的跳动,像心脏有了同伴。金色光点沉入神经系统,消失不见,但我知道它还在。
电子表还在闪,金光一明一暗,像是在呼吸。
林晚秋躺在不远处,闭着眼,脸色苍白,但嘴角有一点弧度。
老周站在原地,身体开始变淡,像阳光下的雾气。
他看了我一眼,伸手拍了下我肩膀。
“去吧。”他说,“活着写出自己的结局。”
然后他就散了,连拖把都没带走。
我跪在地上,左手插着断针,右手撑着地板,胸口压着笔记本。我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很乱,但有力。
这时候,腕表忽然震动了一下。
新提示弹了出来:
【系统核心协议更新中】
【警告:检测到不可控人格变量】
【建议立即终止主体意识运行】
我盯着那行字,笑了。
笑得有点难看,嘴角扯到伤口,流了点血。
但我还是笑出了声。
然后我抬起手,对着空气说:
“你说谁是变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