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若月一步踏出第九层的传送光晕，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她置身于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崖之巅，四周云海翻腾，仙鹤清唳。
崖顶平整如镜，中央有一株虬枝盘错的古松，松下坐着一位白发老者。
老者面容清瘦，头顶一对玉色鹿角，仙风道骨，身前摆着一张石桌，桌上只有一壶清茶，两只陶杯，茶香混合着松木清气，沁人心脾。
“小友来了，”老者微微一笑，声音温和，早已等候多时，“老夫鹿赢，在此静候有缘人，你可以叫我鹿翁。”
白若月心神微凛，这自称鹿赢的老者气息深不可测，比那青狮的压迫感都强。她依礼拱手：
“晚辈白若月，见过鹿翁前辈。”
鹿翁抬手虚引，示意白若月在对面的石墩坐下，为她斟上一杯碧绿的茶汤。
“小友一路闯来，破魔障，渡迷局，悟大道，还能以巧破力，算计那惫懒的青狮，实属难得。这第十层，不考法力神通，不管前程因果，只回答一个问题就行了。”
白若月端起茶杯，静静听着。
鹿翁目光投向崖外翻涌的云海：
“老夫年轻时，曾游历四方，见过一桩奇事，亦是一桩憾事，至今思之，犹自困惑，成了我心中一道执念，故而自愿入此塔，借这铁浮屠之力，向每一位抵达此处的有缘人求问。”
他顿了顿，收回目光，看向白若月，眼神变得深邃：“小友，且随我观之。”
说罢，鹿翁袖袍轻轻一挥。
白若月只觉周遭景物变幻，虽仍坐在崖顶，面前却变成一片陡峭的峡谷，两侧山峦高耸，中间只有一条狭窄的通道，名为“惜命崖”。
通道下方，是深不见底、阴风呼啸的幽涧，名为“收魂涧”。
涧中隐约可见白骨沉浮，跌落下去，必是十死无生。
“惜命崖”峡谷之上，有两座石桥，横跨幽涧，连接两侧崖壁。
这两座石桥不知存在了多少年月，看上去都颇为残破。
左边那座较宽的石桥上，正有五人被禁锢在桥中央，三男两女，看衣着气息，修为最高者堪堪到达神游，脸上满是惊恐，拼命挣扎却无法动弹分毫。
右边那座更显狭窄，摇摇欲坠的石桥上，只禁锢着一个人。
是个穿着粗布麻衣的小女孩，约莫七八岁年纪，梳着羊角辫，脸上还带着未褪的稚嫩和茫然，她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怯生生地看着四周。
“此乃‘惜命崖’，”鹿翁的声音响起。
“峡谷之上，有遗留的禁制，任何人不得飞渡，只能通过这两座石桥。
而此刻，禁制已被引动，半炷香后，两座石桥将同时崩塌，桥上之人，皆会坠入往生涧，神魂俱灭。”
白若月眉头微蹙，静静看着。
鹿翁继续道：
“在这峡谷的入口处，有一处阵盘枢纽，名为‘移星换斗闸’。此闸有两个闸位，分别对应两座石桥。”
他伸手一指，幻境视角拉近，白若月看到峡谷入口处，确实有一个古朴的石台，上面有两个雕刻着玄奥符文的手柄。
“推动左边闸位，左边石桥的崩塌将延迟三十息，桥上五人可获得逃生之机，但右边石桥会立刻崩塌，那女童立时殒命。”
“推动右边闸位，则右边石桥延迟三十息，女童可活，左边石桥立刻崩塌，五人殒命。”
“若……什么都不做，半柱香后，两桥同塌，六人皆亡。”
鹿翁的声音带着一丝拷问人心的力量：
“小友，你现在就站在这‘移星换斗闸’前。
时间紧迫，你必须做出选择。
救左边五人，牺牲右边一人？救右边一人，牺牲左边五人？
还是……冷眼旁观，任由六人同赴黄泉？”
这话一出，压迫感袭来，那幽涧的阴风像要吹到骨子里，桥上之人的绝望与孩童的无助，清晰地传递过来。
“道友，救我们！我们千百年化形不易呀！”
塔顶，那些关注着此地的神念再次波动起来。
“此问可不是那么简单的，直指道心。无论选择哪边，都会在心中留下痕迹，影响日后修行。”
“看她如何应对。是遵循多数，还是怜悯弱小？亦或是明哲保身？”
白若月沉默着，目光扫过左边桥上那五个挣扎的修士，又落在那右边桥上茫然无助的女童身上。
她藏在袖中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
这个问题，熟悉的很啊。要是她没听过相似的，或许真就掉进去了。
可这个“移星换斗闸”在那个高楼大厦林立的世界里，换成轨道阀门早已经被她见识过一次了。
“前辈，”白若月开口“这桥上六人，可有善恶之分？那女童与那五人，可有亲缘仇怨？”
鹿翁的声音淡然响起：“不知。在此局中，他们只是六条即将逝去的生命，无有标签，无关因果。”
“既如此，我之选择，亦不当受人数多寡或强弱表象所缚。”
时间一点点过去。
白若月始终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鹿翁的眼神渐渐变得复杂，塔顶的神念也透出几分失望。
“所以，”
鹿翁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叹息：
“你最终选择明哲保身，任由这六人命陨？虽说这也是一种选择，但……”
“非也。”白若月终于出声，打断了鹿翁的话。她抬起头，目光清亮，直视鹿翁那深邃的眼眸。
“鹿翁前辈，您说这是您年轻时遇到的难题，给了我两个选择：救五人，则懵懂孩童丢掉性命；怜弱小，则大多数人身死道消。
您，以及设下此局之人，自始至终，都将我放在了‘必须抉择牺牲谁’的位置上。”
白若月字句铿锵：
“于因果大小上看，选五人舍一人看似为最佳方案。可孩童懵懂，舍弃则我道心有瑕。我无权，也不愿做出这样的选择。
因为焉知他日祸临己身，谁能保证我不会是那桥上被牺牲的任何一人？
无论是那五人之一，还是那孤零零的孩童。”
她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丝凛冽的杀意：
“他日我若真遭此劫，不论我是桥上何人，还是希望有第三条路——那设下此等残酷之局，逼迫他人抉择、以他人性命为玩物之人，才最是该死！”
“诡辩！”塔顶有神念忍不住冷哼出声。
鹿翁也是微微皱眉：“小友，此乃既定之局，规则如此，谈论那设局之人，于当下困境何益？”
“规则？”
白若月轻轻摇头，脸上露出一抹淡笑：
“鹿翁前辈，您难道还没看透吗？这‘断魂峡’的禁制，这两座摇摇欲坠的石桥，这逼人抉择的‘移星换斗闸’，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陷阱。与其在别人设定好的两条死路中选择一条，为何不试着……掀了这棋盘？”
她扫过那两座石桥和深不见底的往生涧：
“峡谷有禁制不得飞渡，两座石桥都注定崩塌。那么，与其等待它们自然崩塌造成不可控的后果，不如……提前将其摧毁！”
“什么？”鹿翁一怔。
“既然那‘移星换斗闸’能影响石桥，为何不能以其力，或其他方式，提前激发禁制最狂暴的部分，目标直指石桥本身？在禁制完全爆发，桥上之人必死之前，主动将石桥炸毁！”
白若月语速加快，带着一种穿越者特有的跳出框架的思维：
“桥塌了，禁锢之力或许会因载体毁灭而减弱或者消失，或产生其他变数，可总好过在原地等死，或者被逼着亲手决定他人生死！”
“此乃险招！近乎同归于尽！”鹿翁震惊道。
“是险招，但至少，我将选择权从这该死的‘移星换斗闸’手中夺了回来。
将毁灭的因，指向了这恶局本身，而非桥上的无辜者。
我是在破局，而非在局中做那可笑的选择，我要让那设局者知道，他的游戏，有人不玩！”
“荒唐！她怎么敢拿全部人性命去赌！”有道神念忍不住。
“消消气，我倒是觉得她说的还挺有道理的。”
“有什么道理？！”那神念余怒未消。
“你忘记普善了吗？”
这句话一出，整个十二层都寂静了。
白若月眼睛一眯，察觉到了时候了，藏真剑飞出，神游境巅峰的修为轰然爆发，一道剑气，以雷霆万钧之势，悍然斩向那两座石桥与悬崖连接的根基之处。
她要让这两座注定要塌的桥，按照她的意志，在她选择的时刻，以最小的波及范围，提前完成它们的“使命”。
“轰隆——！！！”
惊天巨响传来。
两座石桥的连接处几乎同时碎裂、垮塌！巨大的桥身向着无人一侧的往生涧倾覆坠落。
一道月华流光卷住了那名女童，以及左边桥上离崖边最近的两名修士，趁着禁锢松动，石桥未完全坠落的电光石火间，将他们猛地向安全的崖边拉扯。
她无法保证救下所有人，这仓促间的爆发已是极限。
“你这般费力气，也不过是三人而已。”鹿翁说。
白若月笑了笑，“可是我破了局，因果不在我身上，我尽了最大的力，我的道没有瑕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