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午后,天际线尽头终于勾勒出成都城的巍峨轮廓。青灰色的城墙依山势蜿蜒起伏,夯土坚厚如铁,箭楼巍峨林立,在日光下泛着沉凝的光泽。城外官道上车辚马萧,行人络绎——身着青衫的赶考书生负笈而行,眉宇间藏着功名期许;贩运蜀锦茶叶的商队驼铃叮当,货箱上插着安庆军的通行令牌;还有携家带口的流民,虽面带风尘,却难掩对安稳生活的向往,人人眼中都映着城郭的剪影,交织成一幅乱世中难得的太平图景。
左宗棠勒住枣红马的缰绳,驻足远眺。阳光斜洒在城墙上,镀上一层暖金,城中隐约传来市集的吆喝、茶馆的评书声,更有学堂里琅琅的读书声穿透喧嚣,声声入耳。他深吸一口气,蜀地特有的湿润空气混杂着草木清香,驱散了旅途疲惫,心中已然有了决断:若这安庆军大都督余盛,真如沿途所见所闻那般,能让川蜀百姓安居乐业,确是心怀天下的明主,他便愿在此地倾尽毕生所学,辅佐其成就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的大业。
“左先生,成都已至!”信使翻身下马,拱手躬身,语气恭敬,“大都督已率文武官员在北门外等候,专程迎接先生驾临。”
左宗棠微微颔首,抬手拍了拍马腹,坐骑缓步向前。前路漫漫,胜负未知,但他知道,半生漂泊寻觅,自己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一展抱负的舞台。
成都北门外,旌旗整肃排列,却无寻常军旅的杀伐之气。余盛一身素色暗纹锦袍,未披甲胄,腰间只悬一柄玉佩,身姿挺拔如松。他身旁立着政事院总参徐鸿福、参军胡中和等文武官员,皆是神色恭谨。见左宗棠策马而来,余盛当即快步上前,拱手行礼,声音清朗而恳切:“湘阴左季高先生,久仰大名!小子盼先生如盼甘霖,今日得见真容,幸甚至哉!”
左宗棠翻身下马,目光锐利如鹰,细细打量着眼前之人。余盛面容清俊,眉宇间英气勃发,眼神澄澈而坚定,没有寻常枭雄的倨傲跋扈,反倒透着一股温润谦和。他身后的文武官员亦各司其位,神色恭谨却不卑不亢,与太平军大营中要么骄横要么自傲的氛围截然不同。左宗棠心中微动,亦拱手还礼,语气沉稳:“大都督谬赞,在下不过一介布衣,何劳大都督亲迎?折煞在下了。”
“先生此言差矣。”余盛朗声而笑,语气真挚,“昔年姜子牙垂钓渭水,周文王躬身相请,方有周室八百年基业。先生之才,远超吕望,余盛不才,愿效文王之礼,求先生相助,共图驱除鞑虏、恢复中华之大计。”说罢,他侧身让出道路,做了个“请”的手势,“府中已备下明前蜀茶,愿与先生煮茶论道,共商天下局势。”
左宗棠颔首应允,随余盛步入城中。相较于城外的热闹,城内更是繁华鼎盛:街道两旁商铺林立,绸缎庄的幌子随风轻摇,酒肆茶楼人声鼎沸,甚至能看到几家新式工坊的招牌——“蜀锦织机局”“香烟卷制局”,匠人往来忙碌,透着勃勃生机。余盛与左宗棠并辔而行,沿途为他介绍城中景致:“先生请看,那是府学宫,如今已恢复授课,收纳了不少流离失所的学子;前方是西南商栈,云贵的药材、川蜀的丝绸皆在此交易,近日正筹备与海外商号接洽。”左宗棠边听边颔首,目光扫过街上百姓安稳的神色、工坊里有序的景象,心中对这位山贼出身的大都督更添了几分探究与认可——能在乱世中把川蜀治理得如此井井有条,绝非等闲之辈。
一行人来到大都督府,余盛将左宗棠迎入前厅。厅内陈设简洁雅致,正中摆着一套紫砂茶具,沸水蒸腾,茶香袅袅。张慧身着素雅衣裙,亲自为两人斟茶,动作温婉,轻声道:“先生一路劳顿,先品杯热茶解乏。”
左宗棠端起茶杯,浅啜一口,醇厚的茶香驱散了旅途疲惫,心中暖意渐生:“多谢夫人。”
余盛喝了口茶,开门见山问道:“先生远到而来,一路所见所闻,觉得这蜀中如何?”
左宗棠放下茶盏,神色诚恳道:“大都督乃是人杰!在下一路行来,见蜀中农桑兴旺,田垄间皆是劳作的百姓;工商大兴,商铺工坊日夜不息;百姓安居乐业,脸上少有乱世的惶恐,这般欣欣向荣之景,远非清廷治下可比。”
这番话正说到余盛心坎里。虽下属日常不乏赞誉,但出自左宗棠这般当世奇才之口,更显分量。但余盛并未沉溺于夸赞,心中始终清醒:此时西方已完成第一次工业革命,高楼林立、器械轰鸣的景象,是这个时代的华夏远远不及的。他要走的路,还有很远。
“先生过誉了。”余盛话锋一转,目光变得凝重,“不知先生对清廷与太平军,可有何见解?”
左宗棠知道,真正的考教来了。他沉吟片刻,缓缓道:“清廷虽占据大半个中国,兵力雄厚,但其以小族临大族,根基本就不稳。如今内部腐朽不堪,官吏贪墨,民不聊生,内不能安民,外不能御寇。即便靠办团练暂时稳住兵势,也不过是饮鸩止渴——他日平定叛乱之后,必然如唐末一般,中央势弱,权力尽落各地督抚之手,分崩离析是早晚的事。”
余盛暗自点头,后世之事印证了这一点:若非慈禧手腕强硬,曾国藩无称帝之心,清廷早已崩塌。即便如此,后期地方督抚尾大不掉,东南互保之际见死不救,武昌起义后清廷无兵可用,只能仰仗袁世凯,最终覆灭也是必然。
左宗棠接着说道:“至于太平军,虽属新兴力量,初期朝气蓬勃,但政教一体,靠‘天父天兄’之说蛊惑人心、激励士气,短期或许有效,长久必然战力下滑。更致命的是,他们摒弃孔孟之道,得罪了天下士子,无人才补充,何以治理天下?且尚未稳固根基便大肆封王,诸王各怀鬼胎,天王洪秀全缺乏掌控军政的魄力,东王杨秀清权欲熏心,内乱在所难免。如此鼠目寸光之辈,终究难成大事。”
“先生所言极是!”余盛眼中闪过赞赏之色,随即抛出核心问题,“如今我安庆军立足西南,太平军盘踞东南,清廷掌控中原,先生以为,我军日后当如何征伐,方能夺取天下?”
左宗棠端起茶杯,浅啜一口,理清思路后缓缓道来:“大都督占据四川,此地物产丰饶,有天险可守,是绝佳的根基之地,但也易被清廷封锁。当下清廷势大,犹如汉末魏国;太平军虽难长久,但短期内拿下江南不成问题,可暂为牵制。因此,短期之内,我军应以自保为要,与太平军结为同盟,避免腹背受敌。同时厉兵秣马,待兵精粮足,便兵出汉中,夺取关中宝地——关中地势险要,物产丰富,可作为东进中原的跳板,届时便可与清廷、太平军三分天下,再图后续。”
“先生所见,与我不谋而合!”余盛抚掌大笑,“这正是我急需先生相助的原因。先生精通舆地兵法,必能为我制定万全之策。不知先生以为,当下川蜀最该先做何事?”
左宗棠起身走到厅外,指着远方连绵的山脉,语气坚定:“川蜀之利,在物产丰饶、人口众多;川蜀之弊,在交通闭塞、联络不畅。如今清廷对川蜀实行物资封锁,西洋火器与紧缺药材难以运入,这是首要难题。因此,当务之急有三:其一,打通西南商道,联络云南、贵州的反清力量,互通有无;其二,派遣使者与海外商号接洽,购置火器弹药,改良军备;其三,大军虽已整编,但新兵较多,缺乏实战经验,可遣小股兵力清剿境内清廷残余与土匪——既练军威,又能安定地方,为发展扫清障碍。”
他顿了顿,补充道:“至于关中,不可急功近利。可先派细作潜入陕西,联络当地义士,收集情报,待清廷与太平军在湖广、江南激战,无暇西顾之时,再趁机出兵,一举拿下。”
余盛闻言,心中愈发庆幸自己得此奇才,当即拍板:“先生所言,字字珠玑!若能得先生辅佐,何愁大事不成?余盛在此立誓,愿以先生为左膀右臂,凡先生所提之策,只要利于百姓、利于复国,余盛无不遵从!”
左宗棠望着余盛真诚的眼神,又想起沿途所见川蜀百姓安居乐业的景象,心中最后一点疑虑也烟消云散。他深吸一口气,双膝跪地,拱手道:“大都督心怀天下,善待百姓,左宗棠愿效犬马之劳,辅佐大都督成就大业,驱除鞑虏,恢复中华,还天下百姓一个太平盛世!”
余盛大喜,连忙上前扶起左宗棠:“先生快快请起!有先生相助,如虎添翼!从今日起,先生便是我军枢密院次长,总理军机要务,凡军政大事,皆可参与决断!”
张慧也笑道:“先生既已归附,成都城西的别院已备好,一应所需皆已齐备,先生可安心居住。往后有任何需求,只管吩咐便是。”
左宗棠点头致谢,心中百感交集。半生怀才不遇,历经波折,如今终于得遇明主,总算有了施展抱负的舞台。
左宗棠走马上任枢密院次长的第三日,便在大都督府议事堂召集全体文武官员,推行其上任后的第一项军政举措——“清剿内患、整饬军备”双管齐下之策。
议事堂内,烛火通明,文武官员分列两侧,神色肃穆。左宗棠身着余盛特赐的青色锦袍,手持一卷川蜀舆图立于堂中,目光扫过众人,声音沉稳有力,掷地有声:“如今川蜀虽表面太平,但境内仍有清廷残余兵勇盘踞深山,勾结土匪打家劫舍,扰害百姓;大军虽已整编,但新兵众多,缺乏实战经验。今日召集诸位,便是要定下规矩:一月之内,务必在春节前清剿川蜀境内所有匪患与清廷残余势力,还百姓一个安稳年!”
话音刚落,参军胡中和率先起身拱手:“左先生之策,切中要害!只是川蜀山地辽阔,匪患分散隐匿,清剿难度不小,不知先生可有具体部署?”
左宗棠走到舆图前,以手指点,清晰道:“我已将川蜀划分为东、南、西、北四路,每路派遣五千野战师,尽可能抽调新兵,以营为单位,化整为零,由得力将领统领,守备师出兵配合,对各路匪寇全面扫荡。东路主攻重庆府周边山区,南路清剿泸州、宜宾一带残匪,西路平定雅安、康定边境的作乱势力,北路肃清广元、汉中交界的清廷余孽。各路人马需相互配合,步步为营,凡主动投降者既往不咎,发放路费返乡;负隅顽抗者,格杀勿论!”
他顿了顿,补充道:“此外,令地方官府全力配合,张贴告示,鼓励百姓举报匪患巢穴。凡提供有效线索者,给予十两白银重赏;若能协助擒获匪首,赏银百两,另可优先入工坊务工或分得良田!”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此策甚妙!”一旁的徐鸿福颔首赞同,随即面露忧色,“只是大军出征,粮草消耗巨大。如今川蜀虽有储备,但支撑四路大军一月征战,恐有不足,还请先生示下。”
“此事我早有考量。”左宗棠从容答道,“其一,令各州府开仓调运粮草,优先保障军需,不足部分以公允价格从当地商人手中购买,由官府统一转运,绝不强征;其二,清剿所得的匪患赃款、粮草,不必上交府库,皆用于补充军需,犒劳将士;其三,即刻启动西南商道打通计划,以川蜀的丝绸、茶叶换取云南、贵州的粮食与药材,补足缺口。”
余盛坐在主位,听着左宗棠条理清晰、兼顾军事与民生的部署,心中愈发赞赏。他当即拍板:“左先生之策,周全妥当!即日起,全军上下,皆听先生调遣,凡有违抗者,军法处置!”
军令一下,川蜀境内顿时掀起清剿热潮。安庆军在左宗棠的部署下,采取“分路并进、重点清剿、迂回包抄”的战术,避开山区险地的正面强攻,转而截断匪患的粮草与退路,逐个击破。更难得的是,左宗棠严申军纪:“凡妄杀百姓、劫掠财物者,以军法从事!”因此,安庆军所到之处,秋毫无犯,与以往清军的烧杀抢掠形成鲜明对比。
百姓们见安庆军真心为民除害,纷纷主动提供线索——有的老农带路穿越深山小道,有的商贩告知匪患的补给路线,还有的自发组织乡勇,协助安庆军运送粮草、看守俘虏。不到一个月,川蜀境内的匪患便已肃清大半:那些盘踞多年的清廷残部,要么被剿灭,要么走投无路选择投降;作恶多端的土匪或被擒获,或四散逃窜。
一时间,川中匪患一清,夜不闭户成为常态,商道彻底畅通,流民纷纷返乡耕作,工坊订单激增。经此一役,安庆军不仅积累了实战经验,军纪与威望更深入人心,川蜀大地真正迎来了休养生息、蓬勃发展的新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