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驶离了繁华镇中心，窗外的景色逐渐变得杂乱、低矮。
城西棚户区像一块巨大的补丁，贴在庆云镇的边缘。
越靠近陈家村，那种自成一体、排外的气氛就越发明显。
村口歪歪扭扭的牌坊下，有几个穿着汗衫的年轻后生蹲在路边抽烟，目光扫过王云这辆陌生的轿车。
大壮放慢了车速，副驾上的阿耀低声道：“云哥，到了。村口有人。”
王云“嗯”了一声，连眼睛都没睁开：“直接开进去，去祠堂。”
车子缓缓驶过牌坊，那几个后生站起身，盯着车子，但没有阻拦，只是有人拿出对讲机低声说了些什么。
显然，陈老倌子已经做好了准备。
陈家村内部道路狭窄，两旁是密密麻麻、样式各异的自建楼房，墙壁上布满斑驳的痕迹和杂乱的电线。
不少村民站在门口或窗前，看着这两辆明显不属于本村的黑色轿车驶过。
祠堂位于村子中央。
是一栋翻修过的青砖黑瓦的老建筑，比周围的房子都要气派。
祠堂前的空地上。
已经站了二三十号人，大多是青壮年，虽未持械，但个个身形精干，显然是陈老倌子手下的护村队。
车子在空地边缘停下。
王云深吸一口气，睁开双眼，那一刻，所有的疲惫和放松都消失不见。
他整理了一下西装领口，推门下车。
大壮、阿耀、阿鬼紧随其后，三人呈品字形站在王云侧后方。
王云的出现，让空地上的护村队成员出现了一阵细微的骚动。
他们没想到，如今名震庆云镇的“云哥”，竟然如此年轻。
而且……穿着西装，看起来不像个黑道头子，倒像个事业有成的年轻商人。
这时，祠堂那扇沉重的木门“吱呀”一声被从里面拉开。
一个穿着朴实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容清癯的老者，在一个身材高壮、眉眼间带着几分戾气的年轻人搀扶下，缓步走了出来。
老者正是陈老倌子，而他身边的年轻人，就是阿峰之前提过的，那个有野心的侄子陈小斌。
陈老倌子的目光落在王云身上，微微颔首：“这位就是王老板吧？果然是英雄出少年，老朽陈怀安，有失远迎。”
王云上前两步，不卑不亢地微微躬身：“陈老族长客气了，晚辈王云，冒昧来访，打扰您清静了。”
他姿态放得低，但语气却不显卑微。
“哪里话，王老板如今是庆云镇的风云人物，肯赏脸来我们这小村子，是给我们陈家面子。”
陈老倌子话语客气，但绵里藏针，直接点出了王云“外来者”的身份。
他目光扫过王云身后的大壮和眼神锐利的阿耀阿鬼，淡淡道：
“王老板这是……谈生意还带着这么威武的兄弟？”
王云微微一笑：“陈老说笑了，庆云镇近来不太平，晚辈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只为自保，况且，初次登门拜会长者，带几个随从，也是应有的礼数。”
他话里有话，既解释了带人的原因，又把对方抬到了“长者”的位置。
陈老倌子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侧身让开：“外面不是说话的地方，王老板，请进祠堂喝杯粗茶。”
“陈老先请。”王云礼让道。
两人一番看似客套、实则暗藏机锋的对话后，前后脚走进了祠堂。
大壮和阿耀阿鬼想跟进去，却被陈小斌带着两个护村队员抬手拦在了门外。
陈小斌皮笑肉不笑地说：“几位兄弟，祠堂重地，外人止步。就在外面歇歇脚吧。”
大壮眉头一皱，刚要说话，祠堂里传来王云平静的声音：“大壮，你们就在外面等我。”
“是，云哥。”
大壮应了一声，狠狠瞪了陈小斌一眼，和阿耀阿鬼退后几步，在祠堂门口，与外面的护村队成员无声地对峙着。
祠堂内，光线略显昏暗，空气中弥漫着香火和陈旧木料的味道。
正中供奉着陈氏列祖列宗的牌位。
分宾主落座后，有村民端上茶水。
陈老倌子慢悠悠地品着茶，并不主动开口。
王云知道，这老狐狸是在等自己先亮牌。
他也不绕弯子，示意了一下，阿耀将那个装着玉貔貅的锦盒和一提营养品放在旁边的茶几上。
“陈老，初次登门，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这尊貔貅，寓意招财进宝，愿陈家村生意兴隆。
这些补品和红包，是给村里几位高寿长辈的，聊表心意。”王云开口道。
陈老倌子瞥了一眼那价值不菲的玉貔貅，眼神没有任何波动，只是淡淡笑道：
“王老板破费了。我们陈家村小门小户，靠点祖产和村办企业糊口而已，比不得王老板家大业大。”
他轻轻一句话，就把王云的礼物和“生意”撇开了关系。
暗示陈家村自给自足，不图外财。
王云也不在意，直接切入正题：“陈老过谦了。晚辈这次来，确实是有一桩合作，想与陈老和陈家村共谋发展。”
“哦？合作？”陈老倌子放下茶杯。
“如今庆云镇的格局，陈老想必也清楚。”
王云身体微微前倾，语气诚恳，“刘龙、杜震已成过往，城西棚户区需要新的秩序和稳定的发展环境。
晚辈不才，整合了一些资源，希望能与陈家村携手，共同开发城西。
他顿了顿，观察着陈老倌子的反应，继续说道：“我知道，陈家村在城西根基深厚，威望极高。”
“我们可以合作，由陈家村出面协调征地、安抚居民，我负责资金投入、项目开发和上层关系打点。”
“益分配，我们可以详细谈，保证让陈家村和每一位村民，都能得到远超现在的好处。”
王云描绘的蓝图很诱人，棚户区改造确实是块巨大的肥肉。
他给出的条件也显得很有诚意，承认陈家村的地位，并许诺共享利益。
然而，陈老倌子听完，脸上依旧那副古井无波的表情。他缓缓摇了摇头：
“王老板，你的好意，老朽心领了。
不过…我们陈家村的人，习惯了守着祖业过日子，没什么大富大贵的命。”
“村子里的地、村里的人，还是我们自己管着踏实。
外面的大风大浪，我们这小船，经不起啊。”
直接拒绝了！
甚至连讨价还价的机会都没给！
王云眼神微凝，他知道不会顺利，但没想到陈老倌子拒绝得如此干脆彻底。
“陈老！”
王云加重了语气，“棚户区改造是大势所趋，非个人之力能够阻挡。”
“与其被动等待，不如主动参与，为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益。”
“我可以保证，合作之后，陈家村依然是陈家村，您依然是德高望重的族长，而且会比现在更加富裕、更有影响力。”
陈老倌子抬起眼皮，看了王云一眼：“王老板，你说的道理，我懂。
但…陈家村立村百十年，靠的不是富贵，是团结，是规矩。”
“开了这个口子，让外人进来，村里的规矩就坏了，人心就散了。”
“钱，固然是好东西，但有些东西，比钱更重要。”
他这话，等于彻底堵死了王云“合作开发”的路子。
在他眼里，王云代表的“外力”，本身就是对陈家村宗族秩序的破坏。
祠堂内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一直站在陈老倌子身后，没有说话的陈小斌，此刻脸上却闪过一抹不以为然和急切。
他显然对王云提出的“合作”和“利益”动了心。
就在这时，祠堂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一个护村队员急匆匆跑进来，在陈老倌子耳边低语了几句。
王云眉头一皱，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
只见祠堂大门被猛地推开，大壮和阿耀阿鬼退了进来，背对着王云，摆出防御姿态。
而门外，不知何时，又围上来几十号护村队员，手里竟然都拿着锄头、铁锹、鱼叉等家伙事，群情激愤，为首几人正指着里面大声叫骂：
“滚出去！外乡人！”
“想抢我们的地？没门！”
“打死这些王八蛋！”
叫骂声中，还夹杂着一些针对王云个人的咒骂！
王云瞬间明白了。
这是陈老倌子早就安排好的一出戏！
先用冷淡态度拒绝，再煽动村民制造冲突，彻底断绝他谈判的念头，甚至想给他一个下马威，让他知难而退！
眼看门外的人群，在有心人的鼓动下，情绪越来越激动，开始往前拥挤，大壮三人压力倍增。
王云缓缓站起身，面对陈老倌子，脸上没有了之前的客气，只剩下冰冷的平静：
“陈老，这就是陈家村的待客之道？”
陈老倌子稳坐钓鱼台，淡淡道：“王老板见谅，村民们没什么文化，就是认死理，怕外人来抢了他们祖祖辈辈传下来的东西。”
“老朽年纪大了，有时候，也压不住啊。”
他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王云看着门外那些愤怒而质朴的面孔，又看看眼前老谋深算的陈老倌子和眼神闪烁的陈小斌。
他知道，今天的谈判，彻底破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