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头刚落,杨婉儿颤抖的手指再也无法握紧那张薄薄的纸。
与其说是她将“致幻报告”放入泉水,不如说是那清澈见底的泉水主动伸出了无形的手,将那承载着谎言与污蔑的罪证轻轻接了过去。
没有预想中纸张浸湿、字迹晕开的景象。
那份由她母亲亲笔书写、字字诛心的报告,在触碰到泉水的一瞬间,竟如初雪遇骄阳,无声无息地融化了!
墨迹化作缕缕黑烟,在水中消散,而那上好的宣纸,则迸发出万千点柔和的白光。
光点升腾,汇聚,在所有人的惊呼声中,竟凝聚成一只只活灵活现的百灵鸟!
它们振翅而起,发出清脆悦耳的鸣叫,盘旋在清议堂众女官的头顶,仿佛在吟唱一首审判的圣歌。
“啊——!”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了这神圣的景象。
一名平日里最为刻薄的女官惊恐地指着自己的手腕,脸色惨白如纸。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她那枚价值不菲、通体碧绿的玉镯,此刻正从内壁渗出一缕缕腥臭的黑色血液!
那黑血如同有生命的毒蛇,顺着她的皓腕蜿蜒而下,滴落在地,发出一阵“滋滋”的腐蚀声。
“我的镯子!怎么会这样!”
“救命!我的也……”
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
一个接一个的女官发出尖叫,她们手腕上那些象征身份、由杨氏统一赏赐的玉镯,无一例外,全都“流血”了!
那黑血的颜色和气味,正是她们前几日还在偷偷调配、准备用来污染药田的“蚀心散”的成分!
她们将这些假药的引子藏在玉镯的夹层里,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此刻却在百灵鸟的圣歌下,被这神奇的泉水公之于众!
罪证,就戴在罪人自己的手上!
就在山顶一片混乱之时,山腰的泉眼旁,赵咸鱼正耐心地教导着几个村民如何用泉水和草药调配最基础的疗伤药膏。
她一边示范,一边哼着自编的歌谣,气氛一片祥和。
突然,她身侧那张古琴发出一声尖锐的嗡鸣,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重重拨动!
正在闭目养神的陆离猛地睁开双眼,眸中精光一闪,沉声喝道:“郡主小心!地脉在回应愤怒!”
话音未落,远处的黑石岭方向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轰——!
只见七道粗壮无比、色彩斑斓的水柱从山体中冲天而起,赤橙黄绿青蓝紫,宛如七条挣脱束缚的怒龙!
水柱在空中交汇,随即如天神之鞭,精准无比地抽向山脚下那条蜿蜒的官道。
在那里,一列由清议堂派出的华丽马车正加速驶来。
为首的马车被七色水柱正面击中,瞬间四分五裂!
车厢爆开,飞溅出的不是木屑,而是一坛坛破碎的瓦罐和漫天飘散的黑色粉末!
剧毒的粉末被水汽一冲,立刻化作滚滚毒雾,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牢牢束缚在原地,无法扩散分毫。
紧接着,一辆,两辆,三辆……所有逼近的马车,都在那狂怒的水柱面前,如同纸糊的玩具,被一一掀翻、砸烂!
每一辆车里,都满载着杨氏准备用来彻底毁灭这片土地的烈性毒药。
地脉,用最直接、最暴烈的方式,拒绝了这份“礼物”。
千里之外,皇城深处。
凤玦端坐于密室之中,影六的身影如鬼魅般在他面前单膝跪下,呈上一份刚刚用飞鹰传回的密报。
“主上,黑石岭异动,泉水……似乎活了。”
凤玦展开密报,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诧异。
当他看到杨婉儿触碰泉水后,泉水竟形成了一道“逆流屏障”时,饶是他见多识广,也不由得站起身来。
“泉水流向竟与怨念成反比,杨氏越是污蔑,屏障越强……”他低声念着密报上的字句,眼神愈发锐利,“天下竟有如此奇物!”
他猛地一挥手,一张巨大的、绘制着山川脉络的古老图卷在桌案上铺展开来。
图上,无数金色的丝线纵横交错,正是传说中的《地脉共鸣图》。
此刻,图上代表黑石岭的位置,正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
而在这片光芒的中心,有一个格外明亮的光点,旁边标注着影卫刚刚更新的名字——杨婉儿。
凤玦的指尖轻轻划过那些金色的脉络,最终,停在了杨婉儿那个光点之上。
他瞳孔骤然一缩,仿佛解开了一个困扰已久的谜题,呼吸都为之一滞。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她才是……第二把钥匙。”
与此同时,黑石岭的药田边。
清议堂派出的数百名侍卫手持利刃,正试图冲破村民们的阻拦,强行破坏药田。
村民们虽然人多,但手无寸铁,眼看就要抵挡不住。
就在这时,韩十七带着那三百名初愈的病患赶到了。
他们没有去冲击侍卫,而是在泉水边,围成一个巨大的圆圈,在韩十七的带领下,齐声唱起了赵咸鱼教给他们的《种田谣》。
“泉水清清,浇我苗秧,一寸土,一分粮……”
歌声质朴,却充满了最真挚的希望和感激。
这歌声仿佛带着某种奇特的魔力,与不远处陆离抚出的、愈发昂扬的琴音交织在一起。
嗡——!
整座黑石岭突然发出一声悠长的共鸣!
刹那间,地面上浮现出无数繁复玄奥的金色符文,符文流转,形成一个巨大的光环,将整片药田笼罩其中。
那些正挥刀砍向药苗的清议堂侍卫,身体猛地一僵,仿佛被施了定身术,一个个保持着前冲的姿势,动弹不得!
他们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双脚像是被焊在了地上。
更让他们毛骨悚然的是,他们那双用来践踏生命的军靴,此刻竟从皮革的缝隙里,钻出了一朵朵鲜嫩的、散发着治愈气息的白色小花!
深夜,万籁俱寂。
白日的喧嚣已经沉淀,只有泉水仍在不知疲倦地流淌。
赵咸鱼坐在泉边,看着自己洁白的掌心,那朵小小的云形印记,不知何时已经悄然蔓延,化作一片繁复的云纹,一直延伸到了她的手腕。
她心中一动,鬼使神差地将手探入了清凉的泉水中。
就在指尖触碰到水面的那一刻,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轰然涌入她的脑海!
那不是声音,也不是图像,而是一种纯粹的、源自大地深处的意识。
她仿佛能“听见”泉水在诉说,在欢唱,在讲述着千百年来的孤寂与此刻的苏醒。
“我……我好像能‘听见’泉水在说话?”赵咸鱼喃喃自语,
“铮——!”
一直守护在她身旁的陆离,指下的琴弦突然发出一声裂帛般的急响!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无比,对着赵咸鱼急促地喝道:“快闭眼!不要看!地脉要显灵了!”
他的话音还未完全落下,远处传来连环的轰鸣巨响!
那七口在白日喷发过七色水柱的泉眼,此刻竟同时喷涌出纯金色的泉流!
七道金色泉流在夜空中交汇、盘旋、融合,最终,在所有尚能睁眼的人那难以置信的注视下,化作一条鳞甲分明、威严霸气的金色巨龙!
巨龙仰天发出一声无声的咆哮,那咆哮化作实质的威压,横扫整片天地,仿佛在向世间宣告它的回归。
龙吟响彻云霄,在山谷间久久回荡。
所有人都被这神迹震慑得无法言语,匍匐在地,不敢动弹。
唯有杨婉儿,她呆呆地跪在最初的那口泉眼旁,仰望着天空中那条由泉水化成的神龙。
白日里百灵鸟带来的震撼,远不及此刻巨龙现世的万分之一。
谎言被审判,罪恶被阻挡,神迹已然降临。
她明白了,这泉水,这地脉,辨真伪,审善恶。
那张薄薄的纸,承载的只是母亲编织的谎言之一角。
那么,那些更深层、更核心的……那些代表着母亲意志与情感本身的东西呢?
她的目光缓缓下移,从天上的金龙,落回到眼前这片恢复了平静、却又仿佛蕴含着无上神威的泉水上。
她的手,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怀中另一件冰凉而坚硬的物品。
那是母亲留给她为数不多的、最贴身的信物。
如果说,纸张上的谎言能唤来百灵鸟的审判,那么,承载了母亲半生执念与心血的这件东西,又会在这泉水中,映照出怎样的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