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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西楼的嘶吼被风雪撕扯得支离破碎,然而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钢针,狠狠扎进赵咸鱼的耳膜。

他疯了,说要挖出心脏喂你母亲的魂魄!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在她脑海中炸开。

她的视线死死钉在那张用血与霜冻绘制的画上,画中裴文昭的神情扭曲如恶鬼,而他怀中那条溃烂的左腿,正是三百年来支撑他所有行动的恨意根源。

风雪迷了眼,她却清晰地看到了画上那些散落的日记残页。

母亲的笔迹,温柔而有力,即便隔着岁月与血污,依旧熟悉。

突然,她的瞳孔猛地一缩。

在其中一页残破的边缘,一个稚拙的涂鸦刺入了她的视线。

那是一个小小的,像是太阳又像是花朵的图案,线条简单,却透着一股天真。

赵咸鱼的呼吸瞬间停滞。

她下意识地抚上自己左肩,衣衫之下,一块形状一模一样的胎记正烙印在她的肌肤上。

那是裴文昭幼年时的涂鸦。

一个荒谬而惊悚的念头电光石火般击中了她——这本日记,裴文昭不仅看过,甚至在童年时就触碰过。

他和母亲之间,究竟还藏着怎样不为人知的过往?

顾西楼的咳血声将她从震惊中拉回,她不再犹豫,转身,一步步踩着没过膝盖的积雪,朝着那座散发着阴冷血气的地窖走去。

寒风灌入她的领口,却吹不散她心头燃起的火焰。

地窖的门虚掩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混杂着泥土的腥气扑面而来。

她看见了裴文昭。

他背对着门口,跪坐在冰冷的地面上,上身赤裸,背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新旧伤痕。

他手中握着一把造型诡异的巫刀,正一下又一下地划过自己的手臂,鲜血顺着刀锋滴落,在地上汇成一滩暗红。

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砂石在摩擦,带着一种梦呓般的癫狂:“你母亲用这把簪子抵住我咽喉时,也是这样雪落无声……”

他缓缓举起另一只手中紧握之物,那是一枚断成两截的白玉簪。

即便是残破的,依旧能看出其质地上乘,雕工精湛。

簪头处,一个龙飞凤舞的“裴”字,被干涸的血迹浸染得模糊不清,乍看上去,竟像是她的姓氏,“咸”。

赵咸鱼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原来如此,一切的源头,竟是一支玉簪。

她没有惊动他,反而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嗤笑,声音不大,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地窖中压抑的死寂。

裴文昭的动作猛地一僵,缓缓回头。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布满血丝,深陷的眼窝里燃烧着三百年的怨毒与痛苦,像两团即将熄灭却又不甘的鬼火。

“我当是何等深仇大恨,”赵咸鱼的语气平静得可怕,一步步走近他,无视他身上散发的浓重杀意,“原来你恨的,根本不是我,也不是我母亲。”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刀子,剖开他伪装的疯狂,“你恨的,是三百年前那个雪夜里,眼睁睁看着玉簪落下,却没能接住的自己,对吗?”

“你找死!”裴文昭仿佛被戳中了最不堪的痛处,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手中的巫刀化作一道黑光,直刺赵咸鱼的咽喉!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之声响彻地窖。

一杆通体燃烧着金色龙气的长枪,不知何时从地窖顶部穿透而下,枪尖精准无误地插入地面,枪身恰好挡住了巫刀的锋芒。

枪尾的龙魂虚影发出一声低吟,将裴文昭震得连退数步。

凤玦的身影随之出现在地窖门口,他脸色凝重,金色的瞳眸中满是急切:“住手!裴文昭!她的血不能流在这里,会激活麦田的反噬,我们都会死!”

“麦田?”裴文昭癫狂地笑着,声音凄厉,“那就一起死!我要她给我妻儿陪葬!”

然而,凤玦的话音未落,一个谁也未曾料到的变故发生了。

赵咸鱼竟主动上前一步,雪白的手毫不畏惧地握住了那泛着不祥黑气的巫刀刀柄。

冰冷的刀锋瞬间割破了她的掌心,鲜血争先恐后地涌出,顺着刀身蜿蜒而下。

她迎着裴文昭错愕而疯狂的目光,嘴角勾起一抹决绝的弧度:“来啊,让我看看。看看那个传说中以怨为食,以恨为力的‘饿殍’,究竟是怎么把自己一步步变成了这世间最毒的药。”

刀锋入肉的瞬间,异变陡生!

地窖那由坚冰和冻土砌成的墙壁上,毫无征兆地,突然渗出了点点金光。

紧接着,无数金色的麦芽破壁而出,它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生长,抽叶,扬花,仿佛要将这阴暗的地窖变成一片丰收的殿堂!

“啊——!”

裴文昭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嘶吼,他的双瞳之中爆射出璀璨的金芒,被尘封了三百年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他用仇恨筑起的所有堤坝。

那是三百年前,同样的大雪天。

饥民围攻的冷宫门前,尸骸遍地。

年轻的裴文昭衣衫褴褛,跪在雪地里,对着宫门内那个清冷高贵的女人泣血叩首,乞求她救救自己高烧垂死的妻儿。

他记得她淡漠的眼神,记得她从发间拔下那支刻着“裴”字的玉簪,掷向自己时说的话:“你的命,我救了。她们的命,天注定。”

玉簪划破了他的咽喉,也斩断了他最后一丝希望。

他眼睁睁看着妻儿在怀中咽下最后一口气,而那个女人,那个救了他却不救他全家的女人,转身走入了温暖的宫殿。

“哈哈……哈哈哈哈!”裴文昭癫狂大笑,血泪从眼角滑落,“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你母亲才是这世上第一个‘噬魂者’!她噬的是我的魂!”

赵咸鱼任由鲜血流淌,掌心的伤口传来钻心的疼痛,她却仿佛感觉不到。

她抹去被溅到嘴角的血渍,眼神里没有恨,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悲悯:“所以,你恨她救了你,却没能救你的妻儿?你恨她给了你活下去的机会,却让你从此背负着痛苦和愧疚?”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重锤,狠狠砸在裴文昭即将崩溃的神魂之上。

他握着巫刀的手开始颤抖,刀尖距离她的心脏,仅有分毫之差。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赵咸鱼看着他那双被痛苦与仇恨填满的眼睛,突然有两行清泪从眼角滑落。

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片雪花,却清晰地传入了裴文昭的耳中。

“我原谅你。”

泪珠从她脸颊滴落,晶莹剔透,在触碰到巫刀刀身的刹那,没有碎裂,反而绽放出一圈柔和的金色光晕。

整个地窖在瞬间化为乌有。

取而代之的,是一望无际的金色麦田。

麦浪翻滚,每一株麦穗都散发着生命与圣洁的光辉。

裴文昭的身躯在这片金色的海洋中,开始寸寸崩解,化作无数金色的蝴蝶。

每一只蝴蝶的翅膀上,都清晰地映照出一个血红色的古字——悔。

千万只承载着三百年悔恨的蝴蝶,盘旋而上,最后笑着,义无反顾地飞向了麦田深处,融入了那片无垠的金色。

雪地之上,顾西楼用冻得失去知觉的手,颤抖着在画上添下最后一笔。

那是一个疯子,笑着飞向一片温暖的麦田。

那笑容,像极了三百年前,饿死在冷宫门前,怀里还紧紧抱着自己婴孩的那个绝望的父亲。

金色麦田的幻象缓缓退去,地窖依旧是那个阴冷的地窖,只是裴文昭与那柄巫刀,已然消失无踪。

凤玦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一时失语。

赵咸鱼缓缓摊开自己的手掌,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淡淡的金色麦穗印记。

她能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正从掌心涌入她的四肢百骸,与她的血液融为一体。

那不再是单纯属于她自己的力量。

那是一种源于大地,源于万物生灵的意志。

她仿佛能听到脚下每一寸土地的呼吸,能感受到远方山峦的脉搏。

一股磅礴浩瀚,足以令天地变色的力量,正在她的身体里苏醒。

它温顺,却又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仿佛在等待着一个号令,一个让整个世界都为之俯首的意志。

她抬起头,目光穿透了地窖的黑暗,望向了遥远的北方。

在那里,有什么东西,在呼应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