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轰鸣声震耳欲聋,仿佛一头远古巨兽正踏碎山河而来。
药田中的村民们惊恐地抬起头,只见地平线上烟尘滚滚,十二尊高达三丈的青铜傀儡,迈着沉重到令大地颤抖的步伐,闯入了这片被瑞气笼罩的圣地。
它们每一步落下,都无情地踩烂了无数珍贵的药草,坚硬的金属脚掌在灵气氤氲的土地上留下一个个丑陋的深坑。
为首的是一个面容枯槁、眼神狂热的中年人,正是大乾王朝机关术第一人,鲁班孙。
他看着眼前被毁的药田,眼中没有半分可惜,只有一种近乎癫狂的占有欲。
“哈哈哈,好浓郁的瑞气,好精纯的灵机!”他张开双臂,贪婪地呼吸着空气中甘甜的气息,仿佛要将这一切都吸入肺腑。
“布阵!锁龙!”鲁班孙一声令下,十二具青铜傀儡眼中红光一闪,动作整齐划一。
它们从背后抽出手臂粗的玄铁锁链,链条上刻满了细密复杂的齿轮状符文,随着它们的行动发出“哗啦啦”的刺耳声响。
锁链如黑色的毒蛇,精准地射向药田中央那口不断涌出金色雾气的泉眼。
“砰!砰!砰!”锁链的尖端深深钉入泉眼周围的土地,瞬间构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囚笼,将那勃勃生机死死锁住。
金色的瑞气被阻,开始狂躁地冲击着锁链,却只能激起一连串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
鲁班孙高举双手,状若疯魔,对着被困的泉眼大喊:“什么狗屁神迹!不过是无主的地脉灵气罢了!看我用这‘锁龙大阵’和‘周天齿轮’,将你这瑞气尽数抽取,为我所用!”
赵咸鱼站在人群后,眉头紧锁。
她能感觉到,随着泉眼被锁,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了整个药田,那股让她感到亲切舒适的能量正在痛苦地哀鸣。
然而,就在鲁班孙话音落下的瞬间,异变陡生!
那十二具原本凶神恶煞、眼冒红光的青铜傀儡,巨大的身躯猛地一颤。
它们眼眶中的红光瞬间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两行滚烫的、金色的泪珠!
那泪珠并非液体,而是由最精纯的灵气凝聚而成,一滴滴落在被它们自己踩踏的土地上,瞬间让枯萎的药草重新焕发生机。
紧接着,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这十二具代表着冰冷杀戮和精密机械的庞然大物,齐刷刷地收起了武器,动作笨拙而又诡异地扭动起来。
它们抬腿、弯腰、挥臂,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某种原始而质朴的韵律感——赫然正是赵咸鱼教给村民们,用来活动筋骨、增强体质的《种田谣》农耕舞!
巨大的青铜傀儡,流着金色的眼泪,在药田里跳着滑稽的农耕舞。
这超现实的一幕,让鲁班孙脸上的狂热瞬间凝固,化为一片死灰般的错愕。
与此同时,京城,老太妃的府邸内。
一名小厮连滚带爬地冲进内室,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老太妃!殿下!天大的奇闻!鲁班孙大师的十二具机关傀儡,在咸鱼郡主的药田里……跳、跳起舞来了!”
瘫在病床上气若游丝的老太妃,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微光。
而一旁侍奉的赵承睿则是眉头紧锁,只当是下人慌不择言。
可就在这时,原本如同枯木般毫无知觉的老太妃,身体突然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她那双枯瘦如柴、三年未曾动过分毫的腿,此刻竟猛地抽搐了一下。
一股久违的、酥麻的暖流,从她的尾椎骨一路向上,瞬间贯穿了四肢百骸!
“我……我的腿……”老太妃的声音嘶哑,却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激动,她挣扎着,竟真的想要从床上坐起来,“我的腿有感觉了!我能动了!”
赵承睿大惊失色,连忙扶住母亲颤抖的手:“母妃!您别乱动!这不可能,御医早就断言,您的经脉已断,绝无复原的可能……”
他的话还没说完,老太妃却像是看到了什么极为恐怖又极为神圣的景象,猛地抬起手指,指向赵承睿的头顶上方,声音因激动而变调:“快看!快看天上!你……你父亲的传国玉玺!它……它在你头顶上转圈!”
赵承睿愕然抬头,头顶之上空空如也,只有冰冷的房梁。
他只当是母亲病中出现了幻觉,心中一阵悲凉。
皇城,某处不见天日的密室。
凤玦一袭黑衣,静静地站在一张巨大的舆图前。
她面前展开了一卷长长的帛书,上面用朱砂密密麻麻地记录着京中百官及其家眷的健康状况,正是那份《病愈官员名录》。
她的手指轻轻划过一行字,那上面原本写着:“赵氏,老太妃,经脉尽断,灯尽油枯,不治。”可就在刚才,那“不治”二字,竟在她的注视下,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抹去,缓缓浮现出两个新的字——“轻症”。
“主上。”墨九娘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递上一份新的记录,“刚刚传来的消息。咸鱼郡主在药田给二十名排队的病患分发药粥时,因为等得无聊,无意中哼了一段不成调的小曲。就在那一刻,我们安插在各府的眼线同时回报——那二十名病患所属的官员,家中所有正在发烧的病人,都在同一时间开始退烧。”
凤玦的瞳孔猛地一缩。
哼一段小曲,就能让二十个不同府邸的病人集体退烧?
这种力量,已经超出了她对“医术”乃至“奇迹”的认知范畴。
药田之外,长街之上。
吏部尚书严世恭被人从轿子里搀扶下来,不顾身份地跪倒在地,对着药田的方向嚎啕大哭:“求郡主开恩!求郡主赐药啊!老夫知错了!老夫有眼无珠,罪该万死!只求郡主救救我那条残腿啊!”
赵咸鱼看着这个前几日还对自己百般刁难的老头,一脸无奈地走出人群,递上一个温热的药包:“严大人,您快起来。我这里真的没有神药,只会熬粥,更不会治腿。”
严世恭还想再求,话音未落,他身后一名抬轿的轿夫突然发出一声惨叫,双腿一软,踉跄着跪倒在地。
众人惊愕地看去,只见那轿夫的怀中,一枚做工精巧的玉佩正散发出诡异的高温,迅速融化,仿佛被烈火灼烧的蜡烛。
那并非普通的玉佩,而是一枚浸透了剧毒“化骨散”的毒玉!
随着玉佩的融化,一缕缕黑气消散,玉佩的核心处,竟缓缓浮现出几个由纯粹金光构成的、古朴的符文——赫然是“罪孽消弭,准予赎罪”!
金色符文一闪而逝,融入轿夫体内,他只觉浑身一轻,多年的暗疾竟仿佛都好了几分。
东宫。
太子赵承渊面色阴沉地盯着书案上那几块悬浮的、散发着微光的玉玺残片。
这些碎片本是死物,此刻却像拥有生命般缓缓转动,似乎在呼应着某种他无法理解的力量。
突然,一阵缥缈而又熟悉的歌声,仿佛跨越了无尽的空间,从京城外的黑石岭方向遥遥传来,清晰地响彻在他的耳畔:“睿儿,我的好睿儿,快来……快来和母后一起跳舞呀……”
是母后的声音!那个被父皇囚禁在黑石岭十年,早已疯癫的女人!
“砰!”太子一拳砸碎了身旁的窗棂,手背上鲜血淋漓。
他双目赤红,心中的惊骇与愤怒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猛地回头,看向桌案上堆积如山的、弹劾赵咸鱼的奏折。
就在这一刻,那些雪白的奏纸上,竟齐刷刷地浮现出一行行金色的批注,字迹威严,宛若天谴!
“刑部侍郎钱枫,于三月初六上奏,言公主妖言惑众。其母三月初七染疾,卧床不起。”
“御史大夫王正,于三月初八串联朝臣,欲强闯药田。其母当晚心绞痛发作,至今未愈。”
“吏部尚书严世恭,于三月初九阻挠流民求药。其子坠马断腿。”
“礼部员外郎李谦,于三月十一暗中求药,其母风寒痊愈。”
一行行,一列列,像是一本功过分明的神明账簿,将所有人的命运与他们对赵咸鱼的态度,用最冷酷、最直接的方式勾连在了一起。
这哪里是什么祥瑞,这分明是悬在所有与她为敌之人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而在那片喧闹与奇迹交织的药田里,鲁班孙痴痴地望着自己那十二个正在不知疲倦地跳着《种田谣》的傀儡,脸上的死灰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炽烈、更加偏执的狂热。
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他引以为傲的机关术,在这股神秘的力量面前,脆弱得就像孩童的玩具。
“不对……不对……”他喃喃自语,眼中闪烁着悟道般的光芒,“齿轮,锁链……这些凡俗之物,太粗糙了,根本无法触及其万一。我想要驾驭它,就不能只懂‘器’,更要懂‘道’!”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不再盯着泉眼,而是穿过人群,望向了那无垠的、星辰密布的苍穹。
“我需要一个更高的地方,一个更精密的法阵,一个足以窥探天地运转、星辰轨迹的……支点!”